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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书群穿着粗布麻衣迎着冬日难得的日光, 站在巍峨高耸的百世阁前,百世阁乃谢家立户那天就存在的书楼,直到如今已是四层高楼,大英开国前数十年的战乱生涯, 谢家子弟仍以书为先, 战乱时期往往要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在书籍保护上。谢家儿女不论嫡庶, 年幼时都在百世阁一楼读书学字,待功课一点点考核通过才能一步步走上去, 去更高的楼层看更多的书。

谢书群自幼聪慧,八岁那年便能到最顶上的那层, 此后数十年每日都会到百世阁看书。可如今谢家凋零, 往日荣耀再也不复,索性他早早为这幢陪了他二十几年的书阁找到新的主人,也算不负多年滋养之恩。

谢家走到今日这个地步, 千金巨船遇上惊涛骇浪, 本就只能艰难前行, 若是船长稍有不慎, 瞬间倾覆不过尔尔之事。

谢书群尽力了。他本以为谢家之事可以慢慢来,却不料祸端在更早之前就已埋下,任谁也无力回转。索性保住了要保住的人, 也不算全是无用之功。

“哥!”

谢书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,愣在原处,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抱住。谢书华一身落魄地出现在他身后, 他满脸憔悴,双眼通红,衣鬓凌乱,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把脑袋埋在谢书群肩膀上, 双手紧紧抱住谢书群的河伯,语气中还带着来不及消散的害怕:“我让沧海带我去大牢发现你不在,我差点以为……”

谢书群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,狼狈落魄,风尘仆仆没有谢家八郎君骄傲矜贵的模样,好久才伸出手来,拍了拍他的背,安慰道:“我想再来看看百世阁,太子同意了。”

谢书华奔波数日,跑死了三匹马今日才匆匆回到长安城,一路上风餐露宿,担心受怕,生怕晚来一步。
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谢书群见他只是抱着自己不说话,便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说道。谢书华被因治灾有功名望之重被太子一力保下,谢家虽被罗列出八条罪状,但最致命却是最不能说的一条。如今江南道已恢复生机,谢书华如今因为江南道赈灾之事,民间威望甚重,若是因此牵连进去,只怕君臣、军民之心不稳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是不是他做错事情,惹了圣人了。”谢书华至今还处在恍惚间,一夜间家破人亡,谢家倾覆,消息传到他耳边的时候,谢家已经全部投入地牢,而今日他哥即将被押赴刑场。

这些事情与他而言宛若晴天霹雳,他一刻都待不住便匆匆逃回长安城。回城的路上他一颗心都在飘在半空中,空空荡荡,漂泊无倚,直到看到谢书群这才落了下来,满心委屈心酸不解统统涌了出来。

“你不是说你可以的吗?你到底瞒着我什么,沧海不说,你也不说,外祖父也不予我说。”谢书华说的又急又快,声带哽咽地说着。

明明三个月前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,怎么一眨眼就这样了,他迷茫,疑惑,不安,可谁也不告诉他,只告诉他好好活着,可没了谢家,没了谢书群,他又怎么好好活着。

谢书群看着他着急的神情,像是儿时一样摸着他鬓间凌乱的碎发安抚着他,微微叹气:“世事难料而已,你不该回来的,太子因你治灾有功,力排众议保住你,若是被发现了,太子一腔心血就辜负了。”

谢书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,一把抓住谢书群的手红着眼眶,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慌乱无序地说道:“我们去找太子,哥,我们去找太子,赈灾之事我什么都不会,我都是按照你说得去做的,功劳都是你的,都是你的,我们去找太子……好不好……”

“真是傻孩子。”谢书群拉着他往外走的脚步,也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,笑说着,“我早与你说过,遇事不可慌张,今日你犯了两个错误,第一不可贸然回长安,第二看不清形势。”

谢书华像是被突然点燃了怒火,一把甩开他的手,怒气冲冲地说道:“你什么时候才会同我说实话,不要总是那这种语气哄我……我早就该知道的,江南道的事情与我何干,你好端端把我支出去做什么,还让沧海看住我,事事让我亲力亲为,生生拖住我三个月,你……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谢家……”他眼眶通红,眼角蔓延出血气,素来骄傲的谢八郎君一生都为这样狼狈过,强忍着眼眶的酸涩,可还是瞪大眼睛不愿露出半分软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