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
弃忠易,守忠难。

恍惚间,温禅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笼罩在血色天空下的京城,往日的富丽堂皇化作虚无,处处都是尖利凄惨的哀嚎,他身处在浓重的血腥中,一转头,就是面色狰狞的温熏,她弱小的身子上插着一柄长刀,血色模糊的双手一步一步爬到他脚下,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,手指攀上他的靴子,微弱的哭喊,“皇兄……皇兄……好痛啊……”

京城再不复往日繁华,变成了人间地狱。

温禅惊出一身冷汗,猛地睁开眼来,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,身边是低头奋笔疾书的少年们,上方坐着低头阅书的皇帝和提笔写字的乔向诚。

倒是梁峻注意到他偷懒,微微瞪他一眼。

温禅连忙抹了把鼻尖冒出的小汗珠,提起毛笔沾墨,心有余悸的吁一口长气,没想到自己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,万一被皇帝发现,可又要被一顿责罚。

他这一睡,将时间睡去了大半,不过呆坐了一会儿,钟鸣又响起,众人停笔,等待墨干。

温禅望着自己写出来的字,有些心虚,他不敢东张西望,但眼睛一瞟,身边的人竟都是将纸写的满满当当,黑压压一片。

纸收上去之后,大殿内依然很静,乔向诚和梁峻都在认真的看答卷,时不时抽出一两张递给皇帝身边的太监。

温禅莫名紧张,尤其是见到自己的答卷被递到皇帝手中之后——他的答卷特别好认,一大片空白。

皇帝抬眼望来,开口道,“老九。”

温禅立即站起身,“儿臣在。”

“你的答卷上只有三个字?”他将纸张翻来覆去,上面只有三个不大不小的字,再无其他,“你来说说,这‘难两全’指的是何意?”

一时间殿内的人都偷偷的看向温禅,不少人因为他只答了三个字而吃惊,寂静了片刻后,温禅声音平缓道,“回父皇,儿臣的难两全,指的是忠国与忠君。”

“君王心系天下百姓,忠君不就等同忠国?”皇帝又问。

温禅却不再回答。

纵使他沉默,在场的许多人也都听出了他的意思,明君才会忧民,昏君只会忧己,心系黎民和心系君王,到底是不同的。但这些话却无人敢说,因为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。

殿内的人都暗暗放轻了呼吸,生怕温禅惹来了龙颜大怒,但皇帝见温禅不再回答之后竟没有追问,只是平淡道,“腹无点墨,谬想倒是不少,今日起罚你禁足三月,好好闭门思过。”

温禅差点乐出声,立即磕头言谢,“谨遵父皇教诲。”

三个字换来了三个月的清净,对温禅来说是件喜事,至少他这三个月都不用早起来博学宫念书了。

后来皇帝开始评价其他人的答卷,原本温禅最在意的钟文晋的答案,谁知道钟文晋的答卷甚至没有送到皇帝手中,温禅觉得,若论忠心,钟文晋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,难道是因为文采不好,所以没能将他心中的壮志抒发出来?

午时一刻,漫长的点评终于结束,让温禅都感到意外的是,答卷拔得头筹的,竟然是梁宴北。

若不是重生回到少年时期,温禅几乎都要忘却,这个几十年后总是被人称为粗人的梁大将军,曾经也是学富五车,才高八斗的书生郎。

皇帝心情愉悦,几乎每个人都给了赏赐,当然温禅除外,恭送走皇帝和礼部两位大人之后,明荣殿内的氛围顿时放松下来。

温禅无心多留,皇帝前脚刚走,他后脚就踏出殿门,一直在偏殿候着的阿福早就站在门口外,见他出来立马迎上去。

他走在宽阔的走廊中,随手抚平略有褶皱的衣袍,口中哼着小曲,惬意悠然。

温璋快步追上来,“九皇兄!”

他有些喘气的叫停了温禅,稚嫩的脸上全然是苦恼,“九皇兄,你为何不好好答卷,平白叫父皇罚了三个月的禁足。”

温禅一派轻松自然,“并非不是我好好写,我写出来的,就是我心中的答案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温璋欲言又止。

“无需担心,三月禁足于我来说是难得清闲的好事。”他又习惯性的拍拍温璋的头,“今日听父皇点评,你写出的答卷非常不错,你如今才这般年纪文采就已是不凡,继续努力假以时日必定比状元郎还厉害。”

被夸奖一番的温璋有些羞赧,他红脸道,“多谢九皇兄夸赞,待我空闲之后便去找你,虽不能带你出来,但是给你解闷还是可以的。”

温禅笑应,“好,那我就准备好点心茶水等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