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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儿子明白。”

卞章轻抚着母亲干瘦的后背,眼见母亲仰在榻上渐渐有了睡意,便才瞧瞧退出房来。

此时东方渐露鱼白,卞章提起木桶出门去汲水。原本他家也是有一口水井,但是年前郡府新有政令,各家荫户匿人难于检点,因而正税之外再加杂调,家中有水井者还要额外再缴纳一份赋税。卞章他家委实没有太多余粮,只能将水井再以土石填塞,转为往庄中公井取水。

这座庄子近百户人家,多为卞姓族人。琅琊卞氏于郡中也是大姓,南渡而来近千户,分散安置在几处侨乡中。彼此俱为宗亲,互相之间倒也有照应。

庄中不乏人早起取水,看到卞章于途中,则不免有诧异:“怎么今天又是七郎你来取水?你家石胡呢?”

“近来农事繁重,石胡被宗中调用去宗田劳作去了。”

卞章笑着回道,他家除母子之外,尚有一个老羯奴。那老羯奴姓名为何已不可知,庄中人人称之石胡,其意却是所指祸乱他们乡土的羯胡石氏,以此讥讽。

听到这话族人们便纷纷皱眉道:“宗老们做事有欠公允!七郎你家成丁都无,怎么算抽丁也抽不到你家!”

卞章闻言后苦涩一笑,却不多说什么。他其实年过十七,倒盼着宗中给他立籍成丁,这样便有机会争取乡议取评,若能入品,合家都有指望。然而可惜得很,宗中抽丁想得到他家,乡议却每每将他家落下。

取水一趟,刚刚回家将水倒入大桶中,卞章听到庭内有动静,转身出门,便看到一个佝偻老迈身形在篱墙下站着,那便是他家老仆石胡。只是这老仆须发凌乱,眼角还隐有乌青,行路也有些跛足。看到此状,卞章脸色顿时一沉道:“石胡,他们又来辱你?”

那老仆石胡听到这话,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,却因牵动伤势而抽一口凉气,干笑道:“怪只怪卑下运数不好,生作了羯奴。羯贼败坏世道,祸乱乡土,不独郎君们深恨,卑下也是怨恨。能让郎君们有所畅怀,卑下也觉舒心……”

卞章听到这话,当即便是默然,拉着老羯奴坐在了石凳上,搬起他的脚为其揉搓瘀伤。这老羯奴还是他阿爷在世时,于琅琊本乡中救下来的一个苦命人,自此便留在他家听用。哪怕南渡时父兄为宗人断后,连带自家亲信部曲齐齐丧命,这老羯奴也始终不曾离去。

南来立家之初,卞章不足十岁,宗人们起先还算感恩照顾,但是久而见疏。若非这老羯奴支撑家业,他和病重老母哪得活到现在。因而对于这老羯奴,卞章心中实有亲人一般的情谊。然而羯胡在北地搅乱世道,宗人们对羯胡都是怀恨在心,继而便迁怒他家老羯奴,经常要遭受辱骂踢打。

“七郎长大了,手力渐足,日后可持大笔,可挥刀弓,如老主公和五郎一般,扬名乡中!老主母眼见着要熬过苦困,福气将临。”

老羯奴石胡吃痛的皱着眉,继而不乏欣慰笑道。

“福气将临的还有你这老羯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