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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濙沉吟片刻,说道:“圣上提到云南之行,臣想起当初在大理三圣塔下,有过一番对出仕为官的回顾。臣起初读书科举,有一腔热血,欲赈济苍生,功成名就退隐田园。不料苦心钻营,力求自保、上进,官越做越大了,却愈发觉得有心无力。”

朱高煦认真地倾听着,问道:“如何赈济苍生,能否说具体一些?”

胡濙道:“臣自乡间来,深知百姓疾苦,饥饿、寒冻、困顿、病痛、死亡,种种苦难只需一样便能让人痛不欲生,虽佛祖也无法普度众生。只有入世的人,才有些许作用,那便是做官。朝政清明、人心向化,可使庶民丰年不饥不寒,灾年不至于埋没荒野,甚至易子而食。”

“朕相信胡部堂的理想。那些只有私欲,没有理想与公心的人,无法如胡部堂一般,统率诸寮、获得人们的尊敬。”朱高煦鼓励道。

他接着又皱眉道:“缓解痛苦,确实也是一个务实的理想。然而国家与人,都是逆水行舟、不进则退,仅仅想维持最基本的稳定,恐怕长远看是刻舟求剑,只会得不偿失。”

胡濙欲言又止,忽然开口问道:“圣上想施行新政?”

谈话一下子中断了,阁楼上君臣保持着奇怪的姿势,陷入了沉默。

朱高煦总算打破了安静,开口道:“朕知道,不少大臣在内心里不信任朕。可能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理由,却会非常缺乏安全感,比如我的亲大舅徐辉祖。”

胡濙有点尴尬,忙道:“圣上待人以诚,比大多臣民更有诚意。”

朱高煦道:“朝廷需要一大批人来统治,不管是新政还是旧政,用甚么样的人?历朝以来,曾经有过宗室分封、外戚专权、武将掌权,结果如何有史为鉴,其危害是国家完全失控。士大夫文官、与皇帝制度是密不可分的。

统治世间者、必须是有才干的人。从智力上看,文官能从百万计的读书人里脱颖而出,本身就是这个世道的精英。朕即便依靠武力讨回了公道,也有充足的理由,要与文官达成信任和协作。有些问题不在于人,而在于理念的偏差。”

他稍作停顿,接着说道:“我朝的处世哲理,似乎总是一个可以循环的圆。当今科举制度是太祖皇帝制定的,开恩科也是皇帝的权力,儒家理学也是朝廷提倡的思想;这样选拔出来的文官,皇帝又岂能反而过多怪罪?”

朱高煦看了胡濙一眼,抛出了更多的善意与妥协:“朕还想提高官员的收入。官员掌握着皇朝的权力,不应该像元朝一样被贵族视作工具,而应该名正言顺地分享更多东西。”

胡濙道:“圣上厚德,有先古圣君之风。”

朱高煦微笑了一下,又道:“世间并非不需要信念,却也不能太过指责官吏的道德。毕竟要求庶民路不拾遗、夜不闭户,要求君子大公无私,从来都只是理想的追求。咱们或许应该更多地完善制度,更加务实理性,而不能只靠人情与道德。”

胡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