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很久很久以前,久到电力和蒸汽都没有发明出来,文字还是图画的形象,在青铜石壁上纂刻的年代,”他盯着这小小的容器,缓慢开口,像是字字句句经过千百遍筛选之后,才将它们挨个吐出来,“我们称其为太古。”

黎泽宇静静听着,没有对他的失态发表任何看法。认识他的人都知道,他是生来就缺乏表情的那类人,什么时候都像是老僧入定般古井无波,有人形容他是“前世经历了太多,今生还没有忘掉”,所以无论多么惊奇怪异的事情,也不能勾出他半个感叹号。

“那时候的人们还笃信神灵,山川湖海、日月星辰,乃至奇异的人或事,他们为一切无法解释的东西册封神格。在那个人神不分,晦暗难明的时代,先民相信天与地都分开不久,而他们能用精神,去沟通幽冥与自然。于是‘巫’这个职业开始兴盛,他们用蓍草占卜,在泥板上画出双生阴阳鱼的形状,认为这样可以和感应鬼神,同祂们交换命运与未来。”

黎泽宇说:“迷信。”

“其实是存在的,”飞廉说,“传说不是空穴来风。否则你要如何解释精神力的存在,如何解释人类用一瓶30毫克的炼金药剂,就可以改变一百平方米以内的气温与湿度,凭空制造出一场雨雪?”

“只是太古时代的人类,比探索到宇宙,经过漫长进化过后的我们,更加简单纯朴……或者说愚昧顽固。那种终其一生只知道这一件事,所以终其一生只执着于这一件事的精神,是很可怕的。”飞廉说,“他们试图用冥想,直接参透物质的根本组成属性。你看有一种哲学流派叫古代朴素唯物主义,古希腊的学者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是一团永恒燃烧的火焰,古代中国的五行学将生成万物的五种基本元素分为金木水火土,古印度则是水火地风……当然,我们现在知道这些说法都很扯了,光一个空气就包含了不下八种杂余气体,哪来的什么水火地风?”

飞廉神色复杂,轻声说:“但假如说,他们真的用精神力,提取出了物质中的根本属性——即元素呢?”

黎泽宇眉头一动:“什么意思?你说的又和你手上拿的东西有什么关系?”

“动动脑子,黎泽宇,”飞廉长叹一口气,“什么是元素?你可以说元素是组成集合的每个对象,也可以说元素是构成一切物质的基础,总的来说,元素是概念,是那种只存在于文本和理论意义中的东西!就像炼金术士毕生所追求的贤者之石,能让人长生不老,能将一切东西变成黄金。虽然支撑贤者之石能长生不老的理论依据太少,我们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它就能让人不老不死了,但它怎么能点石成金?因为它就是一个黄金的概念,所以它碰到的东西都会被黄金的概念所覆盖!”

他喘了口气,接着道:“我的老师一直在做这个课题,他有一个猜想,就是在太古时期,先民其实是真的可以用精神力沟通出元素这种逆天的东西的,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成神了,余下的普通人都为他们编写传说,歌颂他们、信仰他们。比如说摩西分海,怎么分的?因为他驾驭了水元素,将‘水’的概念从中间一分为二,于是海也为他开路。而太古以后,这种方法就失传了,所以后来那些希腊搞理论的,中国炼丹的,阿拉伯蒸馏黄金的……一切后来出现的炼金术士,寻找的都是曾经失传的这种方法。”

飞廉摇摇头,苦笑了一声。

“你以为古往今来的炼金术士都是贪财,贪图那份黄金么?不,支配世界的力量才是最让人垂涎三尺的!虽然我的老师不愿意承认,但我还是得说——”

他嘶哑地压低了声音:“谁得到这份力量,谁就是世界的主人!”

黎泽宇万年不变的神情,终于出现了变化。

“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这玩意儿里头,残留着一个凶暴、恶毒的概念。它不是贤者之石,却比贤者之石要命一千倍一万倍!”飞廉忽然狠狠一甩,将器皿砸在了桌子上,发出一声巨响,“虽然还很微弱,还不够强大,但它确实是那种绝对的、必然的、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。你不该让我看的,你给我带来了麻烦,极其大的麻烦。”

飞廉抬起眼睛,他的眼眶通红,脸孔却是惨白的,皮肤遍布淋漓汗珠:“黎泽宇,你现在就带着这要命的东西滚,不管你想做什么,我会消除关于今天的一切记录,你没有来过,我也没有见过你,我欠你的人情从此一笔勾销。”

“这东西——”他指着桌子,“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,从哪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