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到那时就迟了。

这么想着,赫尔墨斯加快脚步,同时分出一线神识聆听,随时准备因为一声呼唤附着在他位于厄庇墨亚居所中的神像之上。他已经将之后的每一步都考虑好,并且每步都准备了数个应对意外情况的后手。准备动用厄庇墨亚的分|身只是其一。即便附着神识的石像无力破除划分地界的魔术,无法直接闯入提坦神族坐镇的宫殿,也足够做点小动作将潘多拉转移到别处。

不仅如此,赫尔墨斯还趁着从宙斯那里接过魔盒的间隙,偷偷往里面加了一样礼物。那是他专门为潘多拉一人准备的、能伴她助她渡过险境难关的珍贵宝物。

精于欺诈之术的神明用心筹谋的掳人计划止于成功带走潘多拉那步。

赫尔墨斯当然预备了数个安全的藏身之处,但他并不清楚之后要怎么样。或者说,那之后他能够做到的事十分有限。宙斯不太可能同意赐予他抢来的爱人永生,所以他会让潘多拉喝下此前从赫柏那偷来的仙馔密酒,擅自赠予她永恒的生命与青春。

然而这也意味着他会违背阿波罗见证的斯堤克斯之誓。他会陷入一整年断绝气息的昏睡,紧随其后的是九年的放逐。

对于神明来说,十年固然算不上特别长的一段时光。但只是将潘多拉独自留在人间一日就令他放心不下,更不用说整整一年的毫无音讯。赫尔墨斯不太想承认,但他有些担忧这一年足够令潘多拉改变心意。这样的事他旁观过许多次。

在将她带回身边之前就已经开始忧虑之后。实在愚蠢。

这思绪的前提更为愚蠢:谋划将众神的杰作占为己有,并为此不惜接受违背毒誓的惩罚。数日之前,他绝不会相信自己竟会无比冷静地做出这与理性背道而驰的决定。

但自厄洛斯弓弦飞脱刺入他心头的金箭就是能令所有愚行不仅合理,而且必然。

赫尔墨斯飞越过深色的大地,比带来夏季风暴的南风之神诺托斯更迅捷。但还不够快。他要尽快抵达火焰之野而后回程。

阿波罗可疑的预言,身为奥林波斯神的责任,厄洛斯的恶作剧……顾虑与沿途风景一起被他抛到脑后。长时间冲刺般的疾驰带来错觉,他仿佛在与堤丰的孩子、名为阿尼苏莱的狂风之子们同行,明知在向着失序的灾祸冲刺,却只感到愉快。

明明生来便是欺诈者,仔细回想,至今为止,赫尔墨斯其实异常遵守奥林波斯的规矩。他比大多数居于奥林波斯的神更熟悉人类,却从未质疑过自己对父神的忠诚。所以……为宙斯的报复增添小小的一笔转折,满足自己难得的心愿,他完全有权利那么做,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。

又一次地将犹疑击败后,赫尔墨斯愈加心焦。

为什么她不向他祈祷?哪怕只言片语也好。但这是他定下的律例。为了防止厄庇墨透斯或是其他人起疑,在打开魔盒前,她要保持缄默,不念他的名。

可互通心意后的别离竟然如此难熬。

笨拙却凶狠的躁动胡乱啃噬赫尔墨斯,铭刻于神识中的片段还不足够,他想快点再见到她,亲吻她留驻星辰的眼睛,细嗅柔软蜂蜜色头发散发的芬芳,在她的默默无言的微笑、还有偶见尖锐的机智应答里重新寻得宁静。

抵达火焰之野时是深夜。赫尔墨斯虽然心急,还是仔细探查。

裂谷与火山已经沉寂多年,顽强的灰绿色灌木甚至战胜了泥土中充溢的炎热气息,牢牢地扎根繁殖,覆盖着绒毛的叶片像是一只只小手,在月下孱弱而坚毅地摇晃;生长迅速的树木挨着山口雪水融化而成的溪流拔高。山峦环绕的原野看上去更像深涧纵横的牧场。积雪的山口深处隐约传来如远雷似哑嘶的低鸣,那是歇息中的火焰之息在安静地沸腾。除此以外,这里完全看起来不像将要再次成为烈焰主宰的绝地。

如果赫尔墨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,他还可以呼唤盖亚问询情况。

但他没有。

身为宙斯的孩子,即便是能说会道的赫尔墨斯,面对原初的大地女神也会感到不自在。和其他奥林波斯神一样,他选择尽可能不打扰她。

于是他再度启程,向奥林波斯山飞奔。

赫尔墨斯踏入金色殿堂时,塞勒涅的月车堪堪登上天际。宙斯有些惊讶于他归来之早,细细盘问一番火焰之野的状况后终于安心,召来青春女神赫柏,让她为星夜兼程的神使斟上一杯犒劳的酒补充神气。

匆匆将仙馔密酒一饮而尽,赫尔墨斯离开万神之王座前。

他在居所的屋顶高处坐了一会儿。从奥林波斯俯瞰,人间尽收眼底。那座被洁白城墙围拢的厄庇墨亚城今夜分外璀璨耀目,火炬点亮街巷。他心神不宁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