遭到创伤的龙族立即脱离地面,翅翼掀翻了街道两旁黏在一起的房屋和店铺。那些本应八风不动的建筑物全被抛向空中,像一排排脆弱的铝制糖果盒,「啪嚓」摔得粉碎。

「来啊!」皇子兴奋地叫,驾驭一匹烈马般攀紧巨龙。他用脚踩住剑柄,靠全身力量推动长剑,让风魔法和受天使赐福的剑刃继续深入。鳞片崩落,利剑一釐米一釐米往下鑽,凿穿颈椎骨,像推动一柄攻城锤撞击城门。

巨龙扭动身躯,连滚带爬地窜上高空,地面被远远甩在身后。五条在剧烈的晃动中哈哈大笑,脸上身上全是黑血。龙种的血还在一股股往外飙,穿过血管、穿过大动脉、像火焰又像盛开的拉玛利兹花。这一刻它被五条赋予了至深哲理:剥夺生,以此召唤死。

他们悬在空中,太阳突然离得很近。巨龙咽喉深处聚集的猩红也和阳光的颜色相似,它试图利用召唤火焰时产生的巨幅暗咏力震伤五条——事实上,五条只是笑得更傲,好像他才是那个手握繮绳的神主。

某种程度上,他的确是。

剑柄被瞬间拔出,少年在刹那间连续施放了三道重力魔法,高举长剑朝巨龙咽部噼砍。风神圣力化作尖鑽,原本无法为人力所破的鳞甲「咔擦」作响,坚持了几秒钟,骤然四分五裂。

五条半边身子埋进了熏臭的龙躯,剑尖直抵喉管,已燃起的火球被硬生生捅灭。巨龙发出嘶哑凄厉的哀号,银发皇子仔细感受着黑血溅到皮肤带来的灼痛,眯起眼睛,觉得自己就像吐司炉里焦黑的麵包边。

失血过多的巨龙已无法保持飞行:它不断挣扎,胸腔发出打雷似的咆哮,整片天都快被吼塌了。当然,即便叫破喉咙也召不来黑暗大陆的援军——落入首都的魔种相当少,绝大多数都在第一时间被骑士团清理掉了。

魔种濒死,五条突然发现几束亮光透过鳞片,映照出一颗跳动的、丑陋的心脏。他擦掉煳住眼睛的血,想着这很好,至少它有颗红心。

——至于四周急剧聚集的暗咏力,大概是魔种见自己无法逃脱,遂打算以自爆拉五条垫背。

「好傢伙!」皇子大笑,探头瞥了眼底下芝麻大小的街景。气温迅速升高,软甲蠕动,金属像虫豸般扭曲、变形,再慢慢融化。五条感觉不到烫似地扭动肩臂,仍旧引着长剑在龙种腔体内旋转,把柔软的气管和食道搅得稀巴烂。

黑血掺着肉沫四处飞溅,光芒更亮,巨龙开始膨胀变形。

「轰——!」

气浪冲击的前一秒,五条松开剑柄,放任自己从高空仰面坠落。他知道爆炸的浪潮会撕碎这具身体,因为火光是那样耀眼,像伊萨与雅安娜的荣耀金杯,在圣山之巅朝跪拜者招手。

渎神者穷途末路,五条毫无畏惧。他浑身都是漆黑的血,双手伤痕交错,像个真正的受洗骑士。失重与咆哮的火光席捲而来,他张大嘴嘲笑圣典,笑声变成一粒粒冰雹,噼头盖脸砸向失德的无神论者。

哦,我要死了。

不,不,你不会死。

半空闪过一道黑影,结结实实挡在五条与光焰之间。他的斗篷如乌云,他的黑发如午夜;他用苍白的手指挥动法杖,他在震耳欲聋中低念悼词。

于是近在咫尺的死亡逃跑了,像羊群躲避执鞭的牧羊人。气浪与烈焰都被卷进乌泱泱的斗篷里,遮天蔽日,胜于此世一切莫须有的静谧。

五条并未看清黑影的脸。少年被声势浩大的黑暗裹挟,只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话。

他说:「睡吧。」

伤痕累累的皇子便陷入沉眠。

五条悟知道他不受欢迎。

这件事不是什麽刻意隐藏的秘密。沃歌帝国对前任暴君留下的一切遗产顶礼膜拜,表面上却总要装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。他被继承皇朝的海希家族指着鼻子骂「下贱的狗杂种」,对方却整天背地裡偷偷取他的血样,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想研究那位暴君长生的秘诀。

十分遗憾,五条无法理解。

人们将利己的一切称为「应该」,转头又对着痰盂翻白眼,说这是「暴政专制的馀孽」。他们欢迎延续千年的人类霸权、金碧辉煌的宫殿和浩浩荡荡的猎巫游行,却放任普通人被活活烧死,或沉泥塘,或揣着一气管麵包屑窒息。

真正拥有神圣力的学徒们翻山越岭离开沃歌,踏过北境孤山和洛蒂朗孛荒原,一路逃到天使的领地。事实上,这些人要麽被肃正骑士的剑刃刺穿,要麽死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,没几个真能抵达传说中的永无乡。

而海希皇室每天都躺在行宫里剥葡萄,听来访者被钝刀斩首的声音——五条有时会用那双「不祥」的六眼远远旁观,看头颅骨碌落地,像一条活蹦乱跳的死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