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向西落,夏油看着他,再转向高塔,眼裡有什麽东西点燃又熄灭,彷彿一簇烟灰的朝生暮死。

「巴别塔。」他说,「这就是巴别塔。」

出乎意料但又情理之中的回答。五条再次将目光投注塔身,轻佻地说:「八百年前三位先知建立的巴别塔——修復世界间隙、封印星灵的通天之塔?」

「对。」夏油转了转手裡的法杖,声音低下去,「就是那座用来防止天球交汇再度发生的巴别塔。」

他们一时无言,都抬头看那座被金光环绕的高塔。

六百年前第二次天球交汇发生时,巴别塔还未完全修缮,希德大陆却险些遭遇了魔神降临的灭顶之灾。彼时三贤者之一的天使长献祭全族青壮年强抬自身境界,以禁术与巴别塔融合,不单使巩固世界壁垒的高塔屹立不倒,更加快了修復裂隙的进程。

即便这直接导致了族裔联盟分崩离析、三贤者散伙,元气大创的天使族迁往极北。

五条咋舌,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:「这就是伊维凯特神圣力浓度极高的原因?怪不得咯,有这麽个天使老人家坐镇,想不魔力溢出都难。」

他这话倒没有讽刺的意思。天使一族虽与人类同居希德大陆,除却千年前三贤者结盟四个世纪的交情,也就属教会了人类如何使用神圣力这一点值得称道。

反正人都死光了,五条嘀咕。当年那位献祭的心眼不小嘛,这种情况都能捨族人性命换他族生,不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圣人就是个傻子。

「不。」夏油突兀地开了口,五条才发现他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话。巫师侧过脸,目光变得黑沉,像穿过沼泽坠落的石头。

「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傻子,只是太聪明而已。」

响指清脆,五条眼前一花,起先微暗,接着豁然开朗。他已从洁白的细沙地中离开,脚底踩着柔软青翠的庭院——与去时天旋地转的呕吐感不同,仅需夏油杰食指与拇指一个摩擦,他们就轻轻松松回到了熟悉的树屋院落。

五条问:「那你又是什麽回事?伊维凯特大森林的秘密就是巴别塔吧——你在这裡定居,还整天神神秘秘地跑进森林去,又和这一切有什麽关係?」

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夏油施法的节奏。即便被突然转移回庭院,也能够立即适应截然不同的神圣力环境。回家的确令人安心,但巫师的反应更让五条在意——对方看着他,眼裡乌黑的色泽简直要化作溪涧滴下来。

「一个约定。」夏油说,「我曾经发了许多誓,其中之一就是充当这座森林、以及巴别塔的守护者。」

「哦?按照你的说法,伊维凯特森林至少也是六百年前献祭的产物了。」五条挑眉,露出「抓到狐狸尾巴了」的狡黠笑容,「只是猜测,虽然只是一个猜测;你是三贤者之一吧?」

话音刚落,森林突然像被打折了腰似地起伏颠簸。狂风如巨浪,树梢纠缠繁杂地勾成一团,落叶砸倒花草,灌木簌簌发抖;在那麽短短片刻,整片森林风起云涌,云层深处甚至隐隐传来恼怒的雷鸣。

夏油站在一切厄兆中央,斗篷被狂风扬起。他无法俯视五条——皇子比他高出小半个头——却拥有压倒基洛山脉的气场,让五条联想到上位黑暗神或某些不可视的血族眷属。

「为什麽这麽想。」夏油很平静,至少语气上听不出什麽异样,「三贤者是千年前第一次天球交汇的民间传说,即便被正史当作参考,也不该广为流传。」

很难不把森林的异状与巫师联繫在一起。五条咋舌看着风雨欲来的架势,头一次感觉夏油是个老头子:「你真不知道?三贤者才不是什麽旁门野史——但凡出生在希德大陆,三岁小孩都能把童谣练得倒背如流。」

虽然那三位「救世的贤者」中只有二人得以被详细记载,却也从侧面佐证了五条的猜测。

他像弹飞一隻苍蝇那样拨开拂到脸上的树叶,说:「千年前将大陆从一片混乱中拯救出来、签订盟约并建立巴别塔的三位英雄,被后世尊称为‘三贤者’。来自人族的弗朗西斯·沃歌,姓名不详的天使族长,和最后一位记录稀缺得几乎人间蒸发的不知名人士。」

「老暴君以人类之身活了快一千年,早就不知变成哪种奇奇怪怪的异类了,也难怪人家管他叫暴君。」五条无所谓地摊手,「至于天使长,就像你说的,六百年前和巴别塔融为一体,也不在人世了。」

他敏锐地察觉到夏油在刹那间剧烈波动的情绪。新近逝去的贤者只有沃歌老皇帝,再者夏油之前也说过保护自己是为了「履行约定」——难不成真给猜对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