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 第 48 章

只不过两人一起翻墙的话,难免发生肢体接触。少年小心翼翼看向身侧,心底打了好几遍腹稿,琢磨着怎么提出来才不会显得轻浮孟浪。

他嘴唇张了张,倏尔,腰身一紧,江城雪的手臂环过他后背,搭在了他的衣带上。

少年浑身愣怔着一僵,半开的嘴巴也蓦然顿住,似能塞下半个橘子。

江城雪扯了扯他的衣袍:“怎么了?”

贺熙朝连忙回神,像拨浪鼓一般甩动脑袋:“没事,我带阿姐走。”

江城雪另一只手也环住了他的腰,整个人紧紧挂在他身上。

少年郎深提气,纵身一跃翻上屋梁。

与此同时,身后响起恍如摧枯拉朽般的巨动。双足稳稳踩在房顶上的两人自上而下低头俯瞰,金明池竟是凭蛮力扯断了拴着铁链的床柱。

“公主救我——”

他许是中药深了,急火攻心更添烈毒入骨,双目布满血丝,连站都站不稳地趴在榻沿,没有半分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深藏不露的样子。

他好像急迫地想抓住什么,手臂拖着沉重铁链往上伸,在半空胡乱抓了两下:“公主,求你,求你救我——”

犹如镇压在十八层阿鼻地狱下的恶鬼,妄图攥住神明普渡的微光,苦苦央求。

江城雪却始终眸色冰冷,无动于衷。

她曾经总是无法想象,原书中二公主被金明池挟持北上时,究竟是何模样。但如今江城雪知道了,当她被丢上西秦单于的床榻,当她潦草结束自己短暂而悲哀的一生,万念俱灰。

她寄托了所有希望的人近在咫尺,无数次伸出手去,无数次想抓住救命稻草,却眼睁睁看着曦光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取代,那些她曾信赖、依靠的人亲手将她送上绝路,推下悬崖。

而今,她让原身曾受过的所有无妄之灾,无辜之罪,让罪魁祸首也感同身受一遍。

“走吧。”江城雪淡淡收回目光,“我还没吃午膳呢,饿了。”

金明池在混沌中听见了她的声音,眼底本就稀薄的光顷刻间震得稀碎,徒余一片空洞。

他的手臂颤栗着垂落,猛然拂袖,价值连城的白玉花瓶砸在了地上,碎成凌乱残片,檀木圆椅也被铁链子绊住掀翻,数不清滚了多少圈。

这偌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值守在院外的亲信,推开门,被满屋狼藉吓了一跳。

众亲卫忙寻找能解开这幅镣铐的钥匙。

也有人直接挥刀而起,试图砍断铁链。

奈何唯一的铜钥已经被江城雪撷走,锁链则为玄铁所铸,刀枪不入,皆无果。

金明池仿佛看不见自己的下属,看不见屋中的一切。血泪交织的眼睛一眨不眨,死死盯着屋梁上那个大窟窿,语无伦次地一声声喊着“公主”,甚至失语叫出了江城雪闺名。

亲信光顾着自家王爷的情况,好半晌才发现他们迷晕带来的二公主不见了踪影,顺着金明池视线的方向看去,隐约猜了个大概。

可那到底是二公主殿下,容不得他们擅作主张地劫持。亲信战战兢兢道:“主上,二公主走了。可否需要属下再将公主捉来?”

金明池缓缓转过头,一把拽过说话之人的衣领拉到面前:“……走了?”

他声音很轻,似是生怕惊扰了什么。

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珠在眼眶里恍惚打着转,他忽然脑袋一甩,头顶束发登时歪扭不堪,凌乱散下几绺:“不可能!绝对不可能……”

合欢药性犹如烈火灸烤浑身,烧得人神思魔怔。金明池猛地挥袖,铁链随带着半截床柱打在侍从身上,满屋子亲信无不被掀翻在地。

这一回,他的嗓门盖过了铁器铿锵,嘶吼着冲出房门:“她不会丢下我走的——”

但院中、梁上、墙头,空空如也。

半个影子都没有,更枉论江城雪。

金明池被门槛绊了一下,身体趔趄险些摔倒。他跌跌撞撞在院中跑了一圈,落尽残叶的冬树旁,披蒙霜色的草坪上,哪里都找过了。

亲信被他撂在身后,寸步不离地跟着一路跑,最终在后院池塘旁边停下脚步。

金明池站在岸边。

今日天朗气清,湖面澄净,倒映着碧空白云,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。他望着那团影子,一步步向前走。只见那轮廓逐渐明晰,有了飘逸霓裳,有了精致珠钗……

有了桃李容华,有了媚眼丹唇追笑开,还有了水殿风来珠翠香和春风拂槛露华浓。

“公主……”他对着水中虚影痴痴一笑。

他就知道,江城雪在这里,她不会走的。

她绝不会抛下自己离开的。

十三年前,他便是在湖中看见了她。十三年后,他既在这里,她定然也在,谁都不能离开。

他瞧见江城雪在水中朝他招了招手。

“噗通——”水声乍起。

金明池一头扎进了湖里。

两条沉重铁链还锢在他手腕上,径直带着人往下沉去。

铺天盖地的水流瞬间将他淹没,细碎冰渣子割破裸露在外的皮肤,冰冷与刺痛砭骨。他却始终不曾挣扎,任由冰水倒灌进入鼻腔,堵塞耳廓。感受着最冷彻的绝望,和十三年前别无二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