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几明冷冷哼了一声,声息很弱。欧阳绿珠见他骨瘦如柴,脸色蜡黄,双目深陷,哪里还有半点昔日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风采?心中一酸,在榻前坐下,拉了他手,垂泪道:“明哥,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,又是何苦?”

月几明痛苦地闭上眼睛,缓缓道:“死就死吧,死了反而解脱!想我月几明活在这世上又有过几日欢欣,几日幸福?又何曾有过一日轻松自在?秋烟死了,我为娘而活;娘死了,我为秋儿而活;秋儿死了,我又为再见秋烟一面而活……我这一辈子,又有几时是为自己在活?”一眼瞥见床前桌上放着一碗药汤,还正冒着热气,心中怒火又起,挣扎着下得地来,端起药碗奋力扔出窗去。

却有一条人影疾射而来,伸手一抄一接,将那碗药汤接过,连一滴汤汁都未溅出。却是月几圆,他举步进房,将药放回桌上,喜道:“大嫂,你终于来了。你若再不来,大哥这病再拖下去,就没得治了。”

月几明冷笑道:“我若死了,岂非正遂了你的心愿?”月几圆道:“大哥这是说那里话?小弟怎会望大哥死呢?你以为这段时间以来,你如此作践自己,我心中就好受么?无论如何,你总是小弟的亲哥哥啊!”

月几明道:“你又何必如此虚情假意?你明知我这病是因何而起,只需放了我,让我去梅谷见秋烟,我便会不治而愈,却偏要把我囚禁在此。”月几圆道:“我若放了你,冷香宫有你相助,必会给我增添诸多障碍。”

欧阳绿珠怒道:“月几圆,你想逼死你大哥么?”月几明摇首示意她不要再多说,只凄然一笑,缓缓道:“我知道此时站在我面前的,早已不是我的弟弟月几圆,而是聚雄会主月几圆。我的性命,哪有你的宏伟大业一半重要!好,我不强求你!只是,我死后……”他慢慢闭上双眼,低声道:“送我去梅谷断魂崖……我要同我女儿……葬在一起!”两行浊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溢出。

月几圆眼中也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,道:“大哥,我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你纵死了也见不到你的女儿,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。你为何就不肯相信我这一次?我纵然骗过你千次万次,这次却绝对没有骗你。秋儿毕竟是我的亲侄女,若非万不得已,我也不想她死。她的确还活着,和秋烟好好地在冷香宫中活着,你若不信不妨问问大嫂!”

月几明将信将疑地看着欧阳绿珠,她点头道:“明哥,他这次没有骗你,秋儿的确未死,不仅未死,她所中的焚心断肠散之毒也已解了。秋烟也回了冷香宫了,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!”

月几圆道:“现在你可信了?你若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奔赴黄泉,你就好好保重自己,好好地活下去。不管将来情形如何,我自会尽力保全秋烟母女的性命,也好让大哥你的后半生能有所依靠。”

月几明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,原本绝望的眼神却已有了一线生机。月几圆放下心来,将药递给欧阳绿珠:“有劳大嫂照料大哥一段时间,待大哥身子好了,大嫂随时想离开只需吩咐一声,我立刻送大嫂回去。”

月几圆与月凌峰都已离去。欧阳绿珠凝神细听,周围已确无人迹,才俯身在月几明耳边低声说了一阵。月几明惊喜之极,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竟支撑着坐了起来,颤声道:“她,她可还好么?”

欧阳绿珠道:“还好,只是她的脸却被崖下树枝挂了两条伤痕,她整日以轻纱蒙面,不愿见人——尤其不愿再见你。我曾探过她的口风,她,她说什么也不肯原谅你。”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不过明哥也别急。我自会慢慢劝解她。你也知道,这些年来她过得很苦,你应该给她一点时间……”

月几明点点头,黯然道:“我不怨她!是我对不起她,无论她怎样对我,我都不会怪她。唉,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。”

欧阳绿珠低声道:“明哥,你也真是太伤她的心了。十八年前,你在给她的信中说什么你不愿再见到她,叫她不要来破坏你的幸福。难怪她不肯原谅你。”

月几明怔了怔道:“你说什么?我给她的信中哪有这些话?那么绝情的话我怎会写给她?”欧阳绿珠诧道:“怎么,你没写那些话?你有没有记错?”月几明苦笑道:“我又怎会记错一个字。”

欧阳绿珠道:“可她也不可能记错呀!”月几明沉吟道:“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。当年送信的阿福一去不返,接着便传来秋烟坠崖的消息,我就曾怀疑过有人在从中捣鬼。如今更证实了我的想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