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过了多久,白无迹缓缓站起身来,低声对谭清道:“义父,咱们走吧!”谭清呆呆地盯着那堆灰烬,眼中含满了深沉的萧索,沉默了一下,道:“去哪里?”白无迹道:“先去梅谷,再去蓬莱岛!总之,孩儿从此要同你在一起,侍候你到老到死。”

谭清笑了笑,笑意又逐渐消失,满脸倦意,叹了口气,道:“再让我待一会儿吧!”白无迹垂首道:“是!”过了良久,谭清忽然道:“无迹,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白无迹道:“但凭义父吩咐,孩儿无不遵从。”谭清沉吟了一下,缓缓道:“你日后娶妻生子时,你若有两个儿子,可否让其中一个继承我谭家的姓氏,续我烟火?”

白无迹道:“义父放心,这是自然。若生子,长子姓谭,次子才姓白。”谭清点点头,轻叹道:“唉,这下我就放心了。”这一句话说得好生苍凉,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萧然之意。

白无迹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,连忙勉强一笑:“义父,咱们走吧!”谭清点点头:“是该走了!”但身子却一动不动,仍跪在坟前,神情寥落、寂寞与厌倦。

白无迹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更重,心头罩上一层阴影,又催道:“义父……”谭清恍若未闻,凝视着那杂草丛生的荒冢,喃喃自语道:“三百二十七……三百二十七……唉,老爷待人太好了,所以才有伸冤雪恨之日。当初官兵将至,府中三百三十人谁都不肯弃老爷而去,宁愿与老爷共存亡,结果只有我带着你和我那岩儿逃走了。其余三百二十七人无一偷生,血都流在了一起,把这栖霞岭都染成了红色……真想念他们……他们都在等着我呢……”

白无迹听得心中酸楚不已,到后来肌肤一冷,失声道:“义父……”谭清却又不再说话,默然良久,忽然拾起坟前那把染有淮安王的血的三尺青锋回肘往颈上一划。白无迹大惊,狂呼道:“啊……不可……”他伸手夺剑,却已晚了!如血的夕阳下,剑芒一闪,一串血花零落风中。

西风残照下,谭清倒了下去。一股热血喷洒在坟头。白无迹肝肠寸断,抱起这可亲可怜、可敬可佩的老人,连声呼唤。嘶哑的呼唤声如杜鹃啼血。疾烈的山风中,隐约传来人苍凉的悲歌:人心不足蛇吞象,紫袍嫌到又思黄。

尸骨草掩饥冤鬼,血肉横飞饱剑芒。

鬼火荧荧魂宿草,悲风飒飒骨侵霜。

劝君莫羡封候事,一将功成万命亡。

八月十五,夜色已临。白无迹仍呆呆地跪在坟前。他已将谭清也葬入这座巨坟中。昨夜,他杀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;今夜,他亲手掩葬了他义薄云天的恩人。如今,他该做何事,该去何方?

他神色平静,眼中一滴泪也没有,深沉的目光从坟头缓缓移向那空中东升的圆月。睛空万里,清辉遍洒,多美的月夜。梅九龄叹了口气,道:“唉,快三更了……”白无迹神情一震,猛然想起了那震惊天下、旷古绝今的泰山决战。这里的血战已结束,那里的血战还未开始,也许这正是又一场悲剧拉开序幕的时候。

“他们谁会胜?宋如玉还是萧雨飞他们?抑或是三人死在一起,让血流在一处,共同染红明晨的霞光?”两人都没有问出来,什么也未说。不只因为问了也无用,还因为这里的气氛本已很压抑,血腥味本已太浓,谁都不愿再增加泰山一样重的紧张压迫之感。虽然都只是沉默,但两颗心却都已飞往了泰山绝顶。那震惊天下、旷古绝今的一战将会有怎样的结局?月华虽明,但重重心雾却使得他们眼前一片昏暗。

八月十五,中秋之夜,泰山绝顶。天尚未黑,萧雨飞一行却已在山顶相聚。迅急的山风吹得人衣袂乱飞。谁都没有说话,谁也没有话说。人人都在等待,等待着这吉凶未卜的结果。

暮色降临了,距三更还早,月已爬上山顶。萧雨飞,花溅泪并肩而立,静静地等着。他们已决心去承担这副千斤重担,不成功便成仁。等待,本是最令人心烦之事,心烦便会意乱,心烦意乱,心浮气躁乃是决斗者之大忌。

好在他们不会心浮气躁。几经磨练,几经生与死,血与情的磨练,他们已学会了等待,已炼就了铁铸一般的神经。事实上,他们在等的同时,他们等的人也同样在等。等待,往往正如相思,是双方面的事,只是看谁的耐性好而已。

终于,三更到了。一条人影划破夜空而来,缓缓落在两人的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