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. 孽镜地狱 要挨打一起挨打。

空间波动,意味着有外来者未通过规则进入裁决游戏,对此,沈沧澜的第一猜测就是程雪烈。

结果程雪烈暂时没出现,她倒是在同一间地狱任务房里,见到了推门进来的乔栩。

乔栩应该是洗了把脸,发型也稍微整理了一下,他的眼镜之前被沈沧澜一拳捶碎了,现在也不知道是抢了谁的眼镜戴上,还换了件干净的上衣。

他这个人总是很注重形象,尤其是在沈沧澜面前,更是不想展现自己狼狈的一面。

尽管他的狼狈完全是由她造成的。

空旷阴冷的场地内,借着头顶那点微弱灯光,沈沧澜眯起眼睛,仔细将他打量一回。

她漫不经心道:“呦,还活着呢?”

乔栩叹了口气:“听起来你有点失望。”

“我当然失望,你不自己主动去死,以后还要我亲自动手。”她瞥他一眼,“看来你在特殊奖励房里挺悠闲,还有工夫抢人家衣服穿。”

“还好,虽然任务不算很难,也是费了点力气的。”

每间特殊奖励房的任务内容都不同,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,主要是沈沧澜也并不感兴趣。

她只打算问一件事:“用金色钥匙来的?怎么确定我就在这?”

“有一定的运气成分,但也得靠分析。”乔栩说,“奖励房应该是就近匹配的,只要记住了你和我分开时进入的房间位置,配合地图推算路径,找到你的概率很大。”

话音未落,沈沧澜突然毫无征兆一巴掌扇过去,在将他半边脸扇得红肿的同时,也再度把他的新眼镜扇落在地。

她抬起脚,将那副眼镜踩得粉碎,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嘲。

“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,尤其像你这样主动犯贱,还炫耀自己聪明的——真是越来越没出息。”

在短暂的茫然过后,乔栩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镜片,无奈地抹了把脸。

“这不是你问我的吗?”

“我问了你,你的回答让我不爽,那你就该打。”

“……”

很好,是完全符合沈沧澜风格的答案。

其实他也明白,她在问那句话时也不是真的为了求证,只是为了随便找个由头揍他罢了。

他要见她,就得做好承担这种后果的准备。

“说得没错,我是主动犯贱来找你。”他放缓语气,低姿态承认,试图平息她的情绪,“但这不是重点,我们可以先忽略它,来谈一些你更感兴趣的话题。”

沈沧澜冷笑:“所以你是想告诉我,程雪烈确实来了?”

“对,想必你也感觉到了。”

“可我现在根本没看见他,看见的是你。”

乔栩耐心解释:“你要理解,管理局的时间维度和各个系统间都有差值,误差本就难免,更何况裁决系统目前极不稳定,就算程雪烈追过来了,也未必能准确锁定我在的位置,咱们得凭缘分碰到他。”

“我不听废话。”沈沧澜当即转身,朝着场地深处走去,“这局游戏通关前,如果程雪烈还没出现,你就得死。”

“就这么等不及杀我吗?”

“不然呢?”她很好奇他有此一问,“你和小祁的用途相同,我只留一个就够了,留另一个的意义是什么?”

“……”

“留着你,当我宠物都不合格。”

乔栩侧目瞥向祁陵,见祁陵半点反应都没有,事实上,对方越是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,就越让他心生怒意。

他说:“确实,我与你曾经的关系是战友,很难改变,不像祁审判长,天生就是合格的宠物。”

祁陵没理他,但沈沧澜却停了脚步。

她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回乔栩面前,然后在他疑惑的目光里,突然抬手发力,直接卸掉了他的下颌关节。

“闭上你的嘴。”她笑盈盈地警告他,“再说一句我不爱听的话,人脑袋给你打成狗脑袋。”

她招手示意,祁陵立刻跟上,两人一前一后潇洒离去,只留某位大倒霉蛋在原地,说也说不出,在努力恢复自己脱臼的下巴。

乔栩不清楚祁陵具体是靠什么得到了沈沧澜的偏袒与青睐,但他确信的是,祁陵找对了靠山。

只要和沈沧澜站在同一阵线,那么除非沈沧澜改变主意,否则谁也别想再动祁陵。

即使是程雪烈,也绝不可能。

……

本场地狱任务房的占地面积,明显比想象中更旷一些,穿过一道狭窄长廊,前方出现了一扇布满奇怪花纹的铁门。

门前点了三根蜡烛,一根红色、一根白色、一根红白相间。

烛火燃烧缓慢,光影微微摇曳,像在进行无言的邀请。

看样子,蜡烛数量是根据玩家数量而定的,规则是要一人拿一根。

沈沧澜侧头询问祁陵:“喜欢哪一根?”

祁陵很难相信自己会受到这种待遇,他略一停顿,低声回答:“白色。”

“那你就拿白色。”

沈沧澜说完,自己去拿了红色,并顺便踢翻了最后一根蜡烛。

这针对性太强了,可乔栩哪敢说话?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蜡烛捡起来,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。

一滴烛油落在他指尖,温度灼热,他隐约生出了某种不妙的预感。

铁门在三人的视线内缓缓开启,随着他们踏进门槛的动作,主战场的光线渐次亮起,他们仿佛被困在了四面楚歌的牢笼里。

脚下地面变成了几乎能照清人影的光滑冰面,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,每走一步都必须稳住身形,否则就会因为鞋底被吸附住而摔倒。

空间内容纳了成百上千面古老铜镜,铜镜之间毫无空隙紧密相接,连成了错综复杂的迷宫地形。

每面铜镜中都点燃了一支蜡烛,有白有红,亦或是红白相间,和门外交给玩家的蜡烛颜色对应。

镜中幽光相互折射,放眼望去这座迷宫有许多条岔路,不晓得每条岔路分别通往哪里。

不难分辨,这里是地狱的第四层,孽镜地狱。

传言在阳间犯罪,不吐真情,瞒天过海者,死后会被打入孽镜地狱,显现罪状后再打入不同地狱受苦。

乔栩出神地观察着这些镜子,像是回忆起了什么。

“这是镜中阵,是灵异系统中常见的一种高级阵法,我以前还改良过。”

“的确,你们信息部就负责这些,你最有发言权了。”沈沧澜冷笑,“所以镜中阵有什么说法?”

“蜡烛是计算时间的工具,如果玩家手中的蜡烛燃尽,那么阵内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危险元素;如果是镜中的蜡烛燃尽,所有铜镜就会集体碎裂,镜外的人也会随着镜中的自己,一起粉身碎骨。”

上千座铜镜,全部映出他们的身影,这根本无所遁形。

她神色了然:“貌似有点印象了,这挺刺激。”

“不是刺不刺激的问题,而是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问题。”

“你身为信息部长,又改良过阵法,到了亲身试用的时刻,不该说出这种丢人现世的话。”

“……”乔栩无语扶额,“我只是据实而论罢了。”

“我能理解一个废物的思路。”沈沧澜说,“那你给个提议,现在怎么踏出第一步比较稳妥?”

他严肃思考着:“一般来说,玩家行进的路线是由自己选择的蜡烛颜色决定的,不同颜色的蜡烛代表了不同程度的考验,直到活着找到阵法出口为止。”

“那如果走错路了呢?”

“如果自己的蜡烛与镜中蜡烛颜色不一致,那就是走错了路,会导致手中蜡烛的燃烧速度变快。”

可想而知,蜡烛燃烧速度变快,就相当于提升了玩家的死亡概率。

沈沧澜点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

这句话讲得意味深长,以致于乔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,人就已经被她踹进了右边的某条岔路。

果然,即使是八百个心眼子,也抵不过简单粗暴的武力选手。

从他们的角度能看到,那条岔路的镜子里,映出的都是红色蜡烛,与乔栩的蜡烛颜色不一致。

因此乔栩在进入岔路的瞬间,手里的蜡烛就肉眼可见短了一截,灼热的烛油淌了他一手背。

他一转身,以最快速度冲回了原地。

沈沧澜无视掉他幽怨的眼神,转向祁陵,语重心长地开口。

“你看,乔信息长为了让我们更加了解规则,甚至不惜以身犯险。”

祁陵扫了乔栩一眼,平静颔首示意:“多谢乔信息长。”

乔栩:“……”

真服了。

于是接下来,是三个人分头行动的时间。

沈沧澜临走前,想了一想,还是懒散地叮嘱了祁陵一句。

“这次我可没空救你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

祁陵薄唇微抿,他在她的注视里低声回答:“放心,我会活着出去。”

“那样最好。”

她举着那根红色蜡烛,头也没回,很快就消失在了同样燃烧着红色蜡烛的铜镜迷阵里。

传统的走迷宫的方法,即扶着一面墙壁,方向固定地向前走,在这样的镜阵迷宫里,显然是不实用的。

因为规则设定,玩家手里拿的是什么颜色的蜡烛,就只能走什么颜色蜡烛的岔路,况且迷宫内岔路众多,所以没有谁知道在下一条分岔路口来临之时,自己应该去往哪个方向,完全凭运气。

沈沧澜的脚步并不算快,严格来讲甚至有点过于闲散,她一面前行,一面时刻关注着两侧镜子的动向。

果然,大约行至中途的时候,场景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。

铜镜内部的画面原本是一片漆黑,只有中央的蜡烛位置有一团模糊光影,连玩家的实时影像都映射不出。

但是此刻,蜡烛周围却雾气渐浓,逐渐显现出了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。

她饶有兴致地驻足,略微倾身仔细察看。

人影轮廓慢慢变得清晰,最终能看清是一位身穿鲜红嫁衣的新娘,手捧蜡烛坐在那里。

新娘的盖头无风自动,掀起的一瞬,露出了下面苍白的一张脸。

诡异的是,这张脸竟然和沈沧澜的长相一模一样。

不多时,这一条岔路上所有的镜子里,都显出了新娘版本的沈沧澜影像。

平时的沈沧澜就已经很让人害怕了,相比之下,镜中的沈沧澜美则美矣,却如同白骨画皮,更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阴森寒意。

新娘抬起眼帘,视线恰与真正的沈沧澜相对。

她唇角上扬,阴冷笑意无声蔓延开来,同时衣袖滑落,抬起了染着殷红指甲的那只手。

惨白的掌心,类似烧伤的疤痕,赫然连成了一个歪扭的“喜”字。

心底警兆油然而生,那一刻沈沧澜丝毫没有迟疑,当即闪身离开原地,躲避到了临近的另一扇镜面之前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红袖招摇,方才的新娘已经将手伸出了镜面,指甲瞬间化为利爪,在空气里发出“喀拉”骨骼攥紧的声音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
毋庸置疑,如果这一爪子真的抓在玩家身上,恐怕当场就要掏出个血洞。

沈沧澜神色未变,她转过头去,发现两侧的镜子此刻已接连显现出红衣影像,换句话讲就是有无数个化身新娘的她,正跃跃欲试的想要置她于死地。

她们纷纷抬起手来,这便是攻击的前兆。

……可也不是毫无破绽。

如果眼力足够敏锐,就能察觉到,这些镜中新娘抬手的角度,其实是不同的。

她们大部分是竖直向上抬手,那么下一秒必然会发动攻击;但也有少部分新娘是向左或者向右摆手示意,而她们所在的镜面算是安全区域,并不会对玩家造成威胁。

数不清的利爪犹如被机关操纵般,争先恐后拦截住沈沧澜的去路,沈沧澜身形快如鬼魅穿梭其中,在准确闪避的同时,也看清了这一细节。

向左或向右,指的是岔路的方向,根据新娘所指的方向选择岔路,才能踩准正确的路线。

但也不是百分百的成功率,因为方向正确,不代表相应的岔路一定与手中蜡烛的颜色相同——譬如手持红色蜡烛的玩家,误闯了燃烧着白色蜡烛的铜镜岔路,一样会引发危险后果。

陷阱无处不在。

……

另一方面,拿到白色蜡烛的祁陵,他面临的考验则显得更加荒唐。

镜阵之中忽而狂风大作,他尚未前行多远,手中的烛火已然应声熄灭。

同一时刻,两侧的铜镜镜面依次亮起,在悬挂着“奠”字的挽联下,出现了捧着蜡烛的阴间鬼差。

笑嘻嘻垂着长舌的白无常,以及一脸苦相却目露杀意的黑无常,来自地狱的回声,余音环绕,仿佛在念诵着什么。

不同的镜面里,黑白无常的影像相互交错,而从它们脚下蔓延滋生的血色藤蔓,像是曼珠沙华变异后细长尖锐的触须,已经悄然包围了祁陵。

在这样狭窄的岔路里,被天罗地网的藤蔓所围困,就算察觉到端倪,也不可能躲避得开——这就是手中蜡烛熄灭的后果。

藤蔓缠绕住祁陵的四肢与脖颈,随即凶狠收紧,将他整个人都吊上了半空。

尖锐钩刺划破肌肤,血线顺着喉咙流向衣领,祁陵几乎能听见自己全身骨骼发出被重组的钝响,他咬紧牙关,攥在手里的那根蜡烛始终没有松开。

窒息感愈发强烈,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将蜡烛重新点燃,否则很难打破此刻的困境。

要重新点燃蜡烛,就得借助另外的火焰,唯一的办法就是镜中的烛火。

问题在于首先需要确定,到底是选择黑无常,还是白无常。

这一定是有区别的,选错了只会使情况更糟。

祁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仔细回忆。

真正的黑白无常,白无常头顶的高帽应该写着“一见生财”,黑无常则写着“天下太平”。

但是这里的黑无常,写的其实是“天下不平”。

一字之差,差之千里。

谁在生死关头还会注意到这种微小的差别呢?

他登时手腕翻转,将掌心熄灭的蜡烛,用力伸向距离最近的右侧镜面。

隔在镜面另一端的烛火,奇迹般使白烛复燃,视线内黑无常的面容由模糊转为清晰,直至变得和祁陵一模一样。

血红的藤蔓终于收回镜中,祁陵从半空跌倒在地,他压抑地咳嗽两声,冷静抬眸。

直觉告诉他,很快狂风又要来临,届时刚才的情景会不断循环重现,直到彻底把他勒死为止。

所以他要以最快速度找出正确的迷宫路线,离开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