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

对入朝堂 一个十三 3033 字 2022-09-04

窦元亮捻着胡子叹气,“是下官失误疏忽,近日已经在衡算受灾村落,召集人挖沟渠引水分流,只是这开仓放粮数日,可百姓数量众多粮仓粮食已然快见底了,到那时候……唉……”

他没说完后头的话,但意思却表述的明白。

若是湘州粮仓里的粮食用完了,皇上还没及时派下银子粮食,那湘州的百姓不被洪水淹死,也得活生生饿死。

他们心里不知道,可是季思和祁然却是清清楚楚的明白,没银子,皇上不会轻易派银子的,不到万不得已,这银子到不了湘州的。

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,一旁从头到尾未出声的祁然突然开口道:“敢问刘大人,湘州水患如此急迫,那你们陇西布政使现在所在何处?”

“崔大人他……”

“在这儿呢。”刘仁信话还没说完,外头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,紧接着只见一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,他穿了身黑色劲装,发丝衣襟沾了雨,颜色暗的似墨,鬓角粘在一块儿滴淌着水,面容俊朗,五官深邃,眼底一片青黑面容有些憔悴,虽声如洪钟铿锵有力,却任藏不住疲惫,步子迈的极大,未消片刻便以跨过门槛走近,眼神扫视一圈,看了看季思,最终对上了祁然的眼睛,微微颔首,“这二位想必就是户部侍郎季思季大人大个理寺少卿祁然祁大人吧,在下陇西布政使崔灏。”

他一出现,厅里的气氛又有了些改变,湘州这边的官员再次纷纷起身行礼,季思垂眸摆弄自个儿腰间玉佩,出了刚刚抬头瞧了一眼,后头再没出声,像是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人比得上这玉佩来的有趣。

崔灏也没在意他的态度,互相假意寒暄客套后自个儿寻了个地儿坐下,也不将就,端起杯凉茶如牛饮水一口饮尽,末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,吐出根茶叶,朗声笑道:“啧,这茶倒是比我们布政使司的还要好些,窦刺史倒是真会享受。”

窦元亮哪敢接话,只是埋头尴尬笑着。

那人说完又抬眸望向祁然,“刚一踏进院子便听见祁大人提了我名字,也不知是想问个什么事?”

祁然微微侧头也跟着笑道:“倒无什么大事,只是好奇崔布政使冒着暴雨姗姗来迟,是何由而已。”

崔灏放松身子稍稍后仰靠着椅背,一摊摊从衣服上滴下来水渍布满了他椅子周遭,“祁大人觉得,是何由?”

“湘州水患往小了说是窦刺史治理不当,往大了说,便是陇西布政使司的疏忽,”祁然稍加思索,“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粮食紧缺,其他州已然自顾不暇,更别提救济湘州了,想必崔大人是去武阳借粮了吧。”

大晋十道,陇西往北便是武阳。

闻言,崔灏有些警惕的盯着祁然,脸上笑意消散,一步步走向祁然,到他跟前时却突然止步,附身凑近了说:“祁大人果真料事如神,我的确是去武阳借了五十担粮食,湘州无粮,陇西无粮,京中不派粮,我身为陇西布政使,让陇西百姓吃饱穿暖是我职责,是整个布政使司的职责,只要我们还有一口粮,湘州的百姓也必定能有!”

他说话时眼神紧紧盯着祁然,目光中满是真诚坚定,祁然有些动容。

“行了,”险些睡着的季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,“管他怎么来的,有粮不就好了吗,咱们快些核算完,本官也好早些回京,这破地方可实在让人待不下去了。”

季思一出声打乱了厅里的局势,按住了各方蠢蠢欲动的心思,众人也不知道他这想一出是一出是因为啥,却没人敢质疑,手忙脚乱的开始安排吩咐,一群人就这么被他一句话弄的冒着大雨奔波。

虽说来湘州已过几日,可细细算来季思几乎终日待在窦府,从未来过难民所,今日算是头遭。

湘州城算不得多大,周遭村镇的难民房屋没了,又瞧见那洪水汹涌而来的恐怖样,吓的一窝蜂往这里涌,官府不能不管死活,也不能由着他们满大街乱跑,到时候城里就得人满为患乌烟瘴气,所以窦元亮将他们聚集到一块儿,临时弄了个难民所,一日三餐都由官府发粮,时不时也会送些汤药棉絮来,虽说窘迫了些,好歹有了温饱能挡得住风雨。

说是个所,其实也不过是个废弃的宅子,前头有片空地,搭了好几个棚子,又用木板石头砌了好几十座矮屋,遮风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挡雨,倒是宅子屋里,走廊下,屋檐底聚集了不少人,男男女女老老少少,一眼望过去均是黑压压的人头,几十个人蜗居在一个小房间里,他们衣衫褴褛神色憔悴,身上带着股酸臭味,脸上满是迷茫和害怕。

季思他们被湘州的官员簇拥着站的远远的,头上顶着油伞,身旁的人陪着笑,衣襟鬓角未沾一丝风雨,前头的木栅栏像是一根泾渭的线,将这头和那头隔的严严实实,一面是休明盛世,一面是满目疮痍,季思觉得,他眼前所见到的海清河晏,那是于少数人的太平,于多数人的乱世。

官府的人支起几口大锅开始熬粥,米香夹在湿土的气息飘荡在空中,那几口大锅烟雾缭绕,还未熬好周遭已经围了不少百姓,伸长的脖子看的眼睛都不眨。

他们到时正在分粥,一碗白粥一个未及巴掌大的饼子,百姓们排着队,对士兵的咒骂吆喝不耐烦无动于衷,满心满眼只有队伍前头那锅热气腾腾的米粥,他们被关在栅栏里头,群居在一块儿,像极了畜圈里被驱赶饲养的家禽,卑微又凄惨。

这幅画面瞧的人有些难受,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,临安在说着国泰民安,百姓在歌颂着太平盛世,便是这般吗?

季思木着一张脸看着,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怪谁,只是皱了皱眉冷声说道:“回去吧。”

说完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,身后一众官员面面相觑,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。

因为陇西布政使司的缘故,更因为那五十担粮食的面子,窦元亮特地设了宴,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和米汤想必算得上极好,季思这被珍馐美馔养的精贵的胃连着吃了好几日青菜,今日才算得上碰了点荤腥。

阴雨未歇,乌云密布。

季思洗漱好熄了房里的灯,眼前一下子就变得漆黑,他小心翼翼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左右张望,再三确定后才翻身跳了出去,猫着身子偷偷摸摸的挪到祁然窗下,伸手咚咚咚的敲了三下,没动。

他皱了皱眉,正欲再敲三下,眼前的窗户却咯吱一声开了,屋里的祁然垂眸自上而下望着他,语气不悦,“季大人若是喜欢下官这屋子,说一声下官愿意交换的。”

“那成,”季思乐了,“不过屋里都留一样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