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家少爷恁个难伺候

可怜见的,哭得忒惨,我听不是秀秀,便放下心来。

院子落叶尘土拢做一处倒了,又往柴房里头收拾干净,日已过午。

我往厨下去,净了手,拎着准备好的食盒,走出院子,站在间壁陆家门首下,等着秀秀。

不消片刻,秀秀脚步匆匆往里头出来,我俩牵手,去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下石凳坐下。

我把食盒打开,里头一碟子山药糕,一罐杏酪,并三块花饼子。

我道:“李嬷嬷要的枣泥山药糕,都在这了。”

苗秀秀小嘴轻笑,道:“小油嘴儿,她说要的,你恁个快做来,我要吃的,可央你好几回才吃上。”

我那碟子的手一顿,威胁道:“可吃也不吃了?”作势要收回去。

苗秀秀一把摁住,抢着把花饼子拿出来,白白咬了一口,含糊道:“小气扒拉!早饭那会儿我快没被吓死,正要吃些压压惊。”

我笑了,因着秀秀在陆家少爷跟前伺候,得了青眼,凭白让府里的人高看一眼,只要上头得闲,她时间也松快,我俩常常能见。

见她一只手捏着饼子,小口吃着,另一只手还在低下托着,接碎屑酥皮,才来陆家不到小半年,真真有大户人家使唤丫头做派了。

我道:“还没问你,早上里头做甚的,闹恁大一出?”

秀秀两口将花饼子吃下,有舔了舔指头,临了还不忘喝一口杏酪,道:“还能为着甚么,你是知道我家少爷那嘴忒刁,轻易看不上甚的吃食。”

“前些日子厨下掌勺大娘媳妇儿生了,她得家去,李嬷嬷往外头找了好些掌勺的来,没一个让少爷满意,今儿这个来试手的,更是全忘了叮嘱,把少爷忌口的吃食做出来,少爷吃伤了,李嬷嬷要把他送官府呢。”

原是这回事,我笑道:“怪道你家少爷恁个难伺候。”

我特意把你家二字说的重了,苗秀秀这丫头端的听出我话里意思,小脸一红,笑骂道:“你少取笑我,少爷是好人。”

完了见左右没人,凑到我跟前,压低声道:“迎儿,我告你一事。”

恁的神秘。

我也凑她跟前,笑道:“李嬷嬷又赏你银子了?”

苗秀秀圆眼一瞪,作势要掐我脸,笑道:“你眼里头就只银子罢!我听他们从京城府里带来的丫鬟说,少爷和李嬷嬷待我亲厚,是因着我跟少爷死去的妹妹模样很是相似,不然才轮不到我这村姑当少爷跟前的使唤丫头,你说她们的话可信不可信?”

我拿帕子擦擦她的嘴角,道:“你却不管可不可信,只要你安分守己,像不像,都不挨着你甚么。”

苗秀秀又喝了一口杏酪:“这倒是。”

“你恁的说,我就不乱想了,她们那些个丫鬟子再想挤兑我,却是不敢,看我不顺眼也不能拿我咋样。”

我笑了,抬手排开她伸向山药糕的爪子,道:“李嬷嬷可不兴吃你沾过的吃食,没得怪样子。”

苗秀秀脸一苦,央道:“你这人!怎的就不给我装一碟子,馋馋嘴不成?”

我默默把山药糕盖上,道:“以前是谁说,我做的东西,猪都不吃,会毒死人的,如今却是改话头了,这脸疼不疼?”

苗秀秀梗着脖子道:“迎儿好人儿,凡是担待些儿罢,我不就说了一句?谁让你刚跟姚大娘学厨那会儿,只打发我来给你评说,我老实说了你又埋汰我。”

完了,不等我开腔,一碟子蔷薇花饼子,俱都进了她肚里。

自打来了姚家,我便找了由头,央求姚大娘教我厨下功夫,她娘家爹爹是御膳房出来了,一手红案白案都会,姚大娘都学了,可惜姚方念书得力,轻易不会再学这个,姚正还小,性子跳脱粗糙,想来没法儿用心学。

姚大娘见我心诚,索性就应了,我跟她学了几月光景,多少有些成就,不说十乘十,倒也有六七分在。

想着刚学那会儿,姚方姚正吃我做的东西,见天拉肚子占茅房,实在是怕了我,见着我动锅铲就借口出门,我没得人,只得往陆家寻秀秀,好在小妮子比那俩小子争气,耐得住我造她,捏着鼻子也把我给她弄的东西吃下去。

我那被姚家兄弟打击得快灰飞烟灭的信心,顿时又回来了。

三日五日的,我时常练练手,久了,厨下功夫也得了七八成。

只听苗秀秀又道:“不是我说,你现在要是去府里当差,也使得。”

一说还真就上来,两手一拍:“对啊,我怎的忘了,你不如去试试?李嬷嬷反正认得你,也吃过你手艺,她准同意。”

我笑道:“你这狗才!惯爱乱说,你在里头久了,难道看不出甚么来?”

一个清河县,左右不就点大的地方,能找多少好的?

可陆府呢,从来不少贵重吃食,隔着十天八个月,更有不少东京那边的东西,看那煊赫气派就知晓,陆府本家在京中绝不简单。

我想起那回与姚大娘头回来,姚大娘悄与我说陆府怕是与京中蔡家有些渊源。

那可是蔡家,当朝蔡太师府邸,但凡扯上一星半点,那也是上辈子烧高香,祖坟冒青烟,我一个孤女,如何攀上恁个要命的府邸,还是管吃食的,那可万万不行。

我直打断秀秀,说是不去,只想安稳过日子。

若是上辈子我早学这身厨艺,恐怕也不至于轻易就折在后宅里头。

微风凉爽,树底下阴凉,我从袖口摸出瓶子,浅浅喝了口蔷薇花水,想着陆府那唯一的主子少爷,跟蔡府到底有甚么干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