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 可怕的猜测

幽灵先生便漫不经心地说∶"不过,您看起来十分辛苦。或许我可以帮到您也说不定。"

"帮到我?"它说,用一种十分怀疑的态度。随后,它沉默了一会儿。

突然地,它笑了起来∶"你可以让我永远不死吗?"

不死?幽灵先生微微一怔。

像是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轰然间侵袭了它的意志。它用力地捏爆了自己脸颊旁边的一个脓包。恶心的臭味一瞬间散溢开来,不明的黄白色脓液溅了它一身。

幽灵先生没被溅到,但是也不由得皱了皱眉。

这浓黑色的空间里满是恶臭。

它说∶"我活了这么多年!前一位大公都已经死了,我却还没死!我把那些同僚们一个一个熬死,拼命拼命让自己活着,就只是活着!

"可是,现在,这个冬天,活着也成了一种奢望!我有钱,我有权力,我可以找十七八个医生围着我转。我以为我能瞧见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兔患子比我先死!

"结果呢?结果死亡还是到来了。结果死亡还是!还是来了啊!"

它的声音嘶哑,却没能传递出太多的情绪。那种愤恨的情绪似乎已经被某种衰老的疲倦感所替代所以,只有那嘶哑到极致的、颤抖的声音能让人明白它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
幽灵先生眯了眯眼睛,沉默地望着它。

隔了一会儿,它又说∶"从出生起,我就知道我将会迎来死亡。我注定成为死亡的俘虏、我注定归于死亡。我的灵魂将依恋于死亡的阴影。

"可是活着活着,我却觉得,明明活着才能感受到死亡——死亡。死了之后,就什么都没有了!明明活人才知道死亡,死人是不知道的死亡的!"

它突然激动起来,并且再一次强调∶"只有活人才知道死亡,死人是不知道死亡的!"

幽灵先生说∶"你是撒迪厄斯的信徒吗?"

它突然"呃"了一声,声音像是被掐住喉咙的癞□口,发出了一阵含糊的嘟哝声。

幽灵先生又说∶"我听闻,许多人在这漫长的时光中,将一些神明的概念混淆了。你是否是这样?生者才能感受死亡、才能证明信仰虔诚。

"你是撒迪厄斯的信徒,但是又贪恋佩索纳里的温暖。你向往死,却又恐惧死,所以,你找了个借口,想让自己永远活下来,并冠之以美名,认为活着才可以践行撒迪厄斯的意志。

他想,这位乔纳森·布莱恩特,他知道莫沙彻丘陵的存在吗?他知道那群莫沙彻的老人们吗?

幽灵先生的声音逐渐低沉∶"或许,你只是贪生怕死……."

突然地,他的眼前一花,仿佛这个梦境泡泡突然破碎了一样。下一秒,他便回到了孤岛之上。

他怔了怔,这才意识到,乔纳森·布莱恩特醒了过来。所以,他也被迫离开了那个梦境。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?

不过,他的确从这个梦境中得到了一些信息。

他便将目光放到了孤岛中央。在那柔软的红泥之上,第三株植物出现了。

并非如同旁边两株生机勃勃的幼苗,那是一根行将枯萎的、叶片都已经泛黄的藤墓。那藤蔓孤零零地倒在地上,只是短小的一株,连根都无法扎进土里。

这植物的主人,将要死了。

他看了片刻,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随后,他摇了摇头,告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。乔纳森;布莱恩特显然有什么阴谋,他没必要同情这个家伙。

当然,死亡。仅仅就死亡本身,他可以发出这么一声叹息。

很快,他冷静下来,他意识到这三株植物形态的鲜明对比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诺娜现在应该还算健康,起码那株幼苗生长得十分健康。

他这么想着,就稍微放下心,然后去了农场。农场的些微生机让他觉得好受了不少。那种若有若无的指引感在他来到这里之后,就再一次出现了。

这一回他没有抗拒这种感觉,而是顺其自然地跟随这种感觉往前走。他来到了湖边。

他望见-湖水里仿佛倒映着什么。

是星?

不,不,星球。费希尔世界!

如同镜面一般的湖水里,倒映着这个世界!

他惊诧地望着那个世界,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。他想,世界地图?

就在这个念头出现在他的大脑中的时刻,他突然注意到,有三株植物,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。那三株植物都位于同一个地方,同一个国度,同一个世界……

…….从湖水中可以看到他曾经去过的梦境的现实方位。

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他同时也明白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地方。那感觉十分清晰,可是也十分缓慢,仿佛这农场拖慢了他离开的脚步。

于是他毫不犹豫,利用这最后一点时间,望向了象征着诺娜的那株幼苗的所在地。

下一刻,西列斯睁开了眼睛。

".…拉米法…西城?"他低声喃喃。

那庞大的星球是可以放大的,当然,那惊鸿一瞥也让他意识到,似乎只有存在"植物"的地点,或者说,只有某个地点存在着他曾经去过的梦境,那些地方才是较为清晰的。

他未曾去过相应梦境的其他地方,都显得十分模糊。

现在,那星球上就只有康斯特公国那一块区域是清晰一点儿的,尤其是拉米法城。

或许,随着他进入的梦境越多,这地图、这星球的模样,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。

…如同探索游戏的大地图一样。西列斯不禁这么想。

在他离开梦境的前一小会,他抓紧那一点点时间,本能地将那颗星球放大,然后看到了诺娜象征的幼苗的所在地。但是,他也来不及看到更详细的地点了。

他只能大概看到,诺娜似乎位于拉米法的西城。似乎是在一个距离坎拉河挺近的地方,但是西列斯也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看错了。

他这么思索了一会儿,然后想到了别的地方。

这湖水、这星球,究竟象征着什么?任何旧神的"乐园"中都会存在相关的东西吗?

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么在无烟之地的时候,那群旧神追随者可以通过"贝兰神庙"做到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,也可以解释得通了。

"乐园"并非简单意义上的居所,而是神明力量对于现实世界的投射。如果说灵性是人类掌握超凡力量的关键,那么"乐园"就仿佛是旧神们将自己的"灵性"固化成为某种….

复合型、功能性的产物?

而人类的灵性,对应的就是旧神的神格。

阿卡玛拉的神格是"梦境""虚幻"。而袖的"乐园"恰巧就是梦境所在的地方。这是十分明显的关联。

当然,其他的旧神神格,与袍们的乐园,似乎没那么容易对号入座。西列斯这么想。

在凌晨的夜色中,西列斯静静地沉思着。

……诺娜在西城。这也并不令人意外,当然,这的确给了西列斯一个明确且令人安定的范围。不过,具体是西城的哪儿?

从乔纳森和诺娜对应的植物状态来说,诺娜现在应该还好好的,至少对比起那条藤蔓来说是这样,这让西列斯松了一口气。但是,他恐怕需要想个办法找到诺娜的具体位置。

达尔文医院….地下帮派?他突然这么想到。

或许,他可能需要西城的那群孩子们的帮助了。他们对于西城的了解,恐怕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,尤其是关于那些隐秘的场所。

此外,关于乔纳森·布莱恩特,西列斯也感到一种微妙的情绪。

杂糅着怜悯、反感与叹息。又一位走上岔路的旧神追随者。不,乔纳森甚至不能说走上岔路,他只是屈从于人类本身的软弱,反而让这种的软弱压倒了本该坚定的信仰。

死亡的信徒反而不敢追随死亡。

…….为怕死。可谁敢说自己真的不怕死呢?

在这个前提下,乔纳森·布莱恩特,如果他暗中资助着地下帮派、如果他暗中掌控着达尔文医院的研究……那些年轻的孩?….

等等。

年轻与年老?

西列斯不由得一怔。他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猜测。可是,他又觉得,在这样奇幻的世界观下,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发生。

容器?复生的容器?

可谁能确定,贪心的信徒是真的想在容器中复活旧神,还是……复活将死的自己呢?

…西列斯几乎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,为这个猜测感到一阵厌恶和反感。

他想,精神污染……地下帮派收集的时轨……那些在诺娜的脑中说话的声音……那么多患上不明精神疾病的孩童……

西列斯居然感到一种轻微的无力。

启示者们都知道使用时轨可能会带来精神污染。那甚至曾经让西列斯感到,来自过去的幽灵在这个时代复苏了。

他同样也曾经想过,他是否能为未来的自己做好准备,提前备好相应的时轨和仪式,以备不时之

可他从来没有想过,是否可能会有人故意传播这种精神污染——来自自己的精神污染,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在未来的某个可能的时刻,复生。

.…那也不是不可能的,不是吗?

亡者转生;生者赴死。

谁也不知道那是否可能奏效,是否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会真正复活出自己;可是,那起码也是一种永生的可能性。

西列斯翻了个身,望着天花板,感到空气中的寒冷仿佛透过厚重的被子,浸到了他的骨子里。他在黑暗中看不清天花板的模样,就好像他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丑陋且被疾病侵蚀的怪物。

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,意图让自己的灵魂在年轻孩童健壮的身体中苏醒。所以,那些医生才会关注孩子们的"体质",因为……因为年长者需要一个足够健康的容器来盛放自己的灵魂。

是这样吗?他问自己。这个猜想是可能的吗?

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可怕的想法,感到自己异想天开,却又意识到这当然是有可能的,只是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,直到他望见乔纳森梦中的形象,以及他那偏激的、怕死的本质。

这是凌晨四点的拉米法城。他再也没法陷入沉静的睡眠,只能这么睁着眼睛,静静地望着天花板,等待着天光驱散他心中的阴霾。

六点多的时候,西列斯起了床,也将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暂且忘掉。

周一的上午,他得先去一趟达尔文医院,帮布莱特教授处理一些出院的事务。

布莱特教授上个月摔了一跤,把脚崴了,好在不是什么大事。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,伤养得差不多,就打算出院,回归教职。

过去这段时间西列斯去探望了他好几次,感到布莱特教授这一次摔跤的确没让他伤筋动骨,但是也的确让布莱特教授意识到自己年事已高。

不管怎么说,布莱特教授也确实到了退休的年纪,特别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。他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去享受愉快的退休生活了。

布莱特教授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,他似乎越发将西列斯当做他的孩子,时不时还慈祥地拍拍西列斯的手,让西列斯感到—怎么说,以往那个严格暴躁的布莱特教授,好像也慢慢接受了岁月的洗礼。

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感触。

西列斯在上午将近八点的时候抵达了达尔文医院。护工已经将东西整理好,不过布莱特教授还在慢吞吞吃早餐,瞧见西列斯就笑眯眯地说∶"早上好,西列斯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