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2章 第 162 章

春夏之交季节最是阳光灿烂、风光明媚。满天飞舞的风筝,郊游踏春的人群咬春饼的小娃娃们尽情欢笑在人间四月天,这样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传开,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、从大家闺秀到民间小儿,都惊慌不已。

尽管官民水火不同器、士庶冰炭不共炉,在执政五十一年的圣主康熙身上,大家都一致都盼着康熙早日康复回銮。人们走门串户,拜谒长官,门生请见座师打听信息。百姓们有的集合起来到庙里唱戏,乞求福祐康熙平安,大觉寺、白云观、法源寺、东岳庙、牛街清真寺、潭柘寺等几十处寺庙,络绎不绝的都是顶礼膜拜的香客,请求神佛保佑“皇上大老爷圣安长寿”。

在京师一片焦灼不安的等待中,皇上那边一直没有消息。所有皇子们文武大臣们几次发去的请安折子都退了回来,有关皇上到了哪里,下一站是哪里,走的哪条路,连陈廷敬的亲传弟子山西大同知府也不知道。

去年新任内阁大学士张玉书去世,李光地疾病未愈反而加重,康熙一时没想好提拔谁,要退休的陈廷敬应诏入直办事。刚一回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,恨不得领着人直奔西部去找皇上。

他都这样了,后宫和皇子宗室们更是惶恐惊惧。皇太后天天在佛堂念佛,皇贵妃重新开始打理宫务,惠妃天天念佛,宜妃帮衬皇贵妃,坚持护着后宫权利,德妃病了,荣妃闭门不出……

四月初八日,康熙从山西怀来县送来给后宫的信件,说山西还是有些冷,又说到底年纪大了扛不住冷了,偏年纪大了还有点发胖了,让留守在乾清宫的魏珠给他送些暖和的春□□服,通知织造局,把今年秋冬的狼皮筒子皮袄,沙狐皮筒子皮袄尺寸改一改,要做的宽大,不要紧身,紧身的穿得“甚是不堪”,问完德妃的病情,又给皇太后说自己的马“甚肥可爱”,骑着很舒服。

魏珠麻利地给康熙打包衣服,快马送出去,顾不上休息去挨个宫去传话。

皇太后搭着大宫女的手从蒲团上起身,待活动过来身体,只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
皇太后以为康熙是报喜不报忧那。魏珠明白皇太后在担心皇上,瞧着皇太后黯淡无光的面孔,低沉的表情,什么也不敢说,行礼退了出来佛堂。

到皇贵妃、惠妃……每一个主子宫里,都一样的,只有一句:“知道了。”

魏珠又出宫,挨个皇子府上去传话。

除了四爷稳重些,每一个皇子都拉着他使劲地询问,满脸焦急。魏珠咬紧了牙齿只说信件上的内容。魏珠自然也担心皇上,给皇上回信的时候,借用后宫娘娘们和皇子们的部分表现,德妃的病情试探皇上的病情。

四月十二日,康熙来信说怀仁、马邑、朔州一路走来,百姓叩首马前。“和以往彪悍大不同,衣食足而知礼仪,民情朴实,风俗淳厚。”又说地方收成甚好,自己心情甚快。天也没那么冷了,跟我同行的人也都安好,要他跟皇太后、后妃们、皇子阿哥们都说说。

说什么啊?皇上老佛爷您到底身体怎么样啊?魏珠急成了热锅蚂蚁,又不敢直接说北京城出来大谣言了,都说康熙老佛爷龙体欠安,病重了……只得按照康熙的嘱咐,再次挨个宫、挨个皇子府上再跑一遍。

可想而知,各宫主子还是一样的反应。

皇子们的担忧更甚。稳重的四爷看着他的目光之克制、平静,要他想抱头痛哭。

魏珠感受后宫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,无可奈何之余,更担心自己的前途——他和太子的关系可真是普通的!毓庆宫总管太监顾问行,曾经和他交好,如今关系也还可以,当天晚上他实在憋不住了,去找顾问行喝酒,吞吞吐吐一个晚上,最终听着熄灯的更鼓声,拉着顾问行的手流泪哭着憋出来一句:“万一……万一……您可要拉拔我一把啊……”

顾问行如何不明白他的提心吊胆,紧紧回握住他的手,不似太监却似文人斯文的白净面皮上带着阴雨天的隐忧,面对魏珠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期待紧张的目光,张张嘴只轻轻一叹:“我们一起保佑皇上安康回京,皇上在,多几年太平日子……”

一句话说的魏珠趴在残席桌上嚎啕大哭。

皇上要是真出事了,太子殿下能安全登基吗?皇子们万一闹起来,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。他只能用哭泣来发泄。哭着哭着听到外头小太监进来询问,他意识到他身为管事不能这样哭,只能极力克制住,一颗心越发地惶恐煎熬。

第二天,他又收到康熙的信件。康熙说他到达李家沟,此地无水,只有一井,地方官把井打干了几次,提前打了三百缸水给康熙队伍备用。康熙到达三日前,此地发了大水,地方官怕河水淹了御道,都修了堤坝挡住。民众说河水已到韩家楼,康熙不信,亲自去看。康熙抱怨若不是民众提前开山,“朕从未走过这样不好山。”又说他到了黄河,和太子亲自驾船打渔,“朕学会了撒各种渔网,各种方式打黄河鱼,河内全是石花鱼,其味鲜美。”又说自己最喜欢白面,最后让魏珠告知后宫。

康熙一贯是好奇心重,学习心更强的,年纪越大越喜欢民间物事儿,与民同乐。魏珠想着,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脸。他抬头看天,拿出一辈子的虔诚求老天爷,求老天爷保佑这样好的皇上,一定健健康康的,快要过六十大寿啊!魏珠呜呜地哭着,却只能打起来精神,再次各宫各府邸跑一趟。

在承乾宫瞧着四爷家的几位皇孙皇孙女无忧无虑地玩拼图,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儿,说他们给玛法写信,玛法说一切都好。问玛法想他们没有?魏珠瞧着他们鬼灵精怪的模样欢喜地笑着一一回答,心里却更为难过。

等他进来承乾宫大殿里,行礼,将信件的内容仔细地都说了。宜妃当时眼圈儿红了,皇贵妃坚强地看她一眼,她捂着嘴巴呜咽地哭着,自己的眼泪也是止不住。

在四爷府上,面对四爷的沉默,弘晖阿哥含着眼泪的天真瞳仁,他也沉默。

良久,四爷温声道:“白面、王瓜、萝葡、茄子等等,皇上平时喜欢吃的,都给送去,新鲜的不好送就送干菜。”

皇上一连两封信,专门说出门黄河打渔,这是故意要后宫娘娘们放心那。皇上一定是病了,病的很严重。生病的人可不是就想念家乡的一口菜?魏珠一边想着,一边哭着,铺开宣纸给康熙写回信,说各宫娘娘各个皇子阿哥们都好着,只是想念他。

说娘娘们和皇子爷们关心皇上的龙体,请皇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西部寒冷,风沙大,黄河水湍急……。又想着四爷的建议,给皇上打包宫里的米粮蔬菜。

康熙在四月十八的信中,先说白面好,又说蔬菜送来的及时,也不知道怎么的,这次出来就想吃宫里的一口了。接着大开地图炮,说自己纵横南北,南至南海,北到可鲁伦,“江湖山川、沙漠瀚海不毛不水之地都走过,”但总觉得陕西“不如南方之秀气,人民之丰富也”。在讲到接见准格尔使者时,康熙说自己深得民心。

又说魏珠的回信所用密匣送到时,外封都开了,他没有责怪,还细心地把匣子封好,告诉魏珠照朕这样封装就不会开。最后嘱咐魏珠将自己在陕西得到的贡物送到各宫。

魏珠看完信件,额头上沁出来一层层密密麻麻的冷汗。他做事一贯小心谨慎,所用密匣子都是自己亲自装封的,和皇上一样的方法,怎么会“外封都开了”?

他不敢多想,更不敢多说,赶紧地将康熙寄送来的贡物送到各宫。

正好四爷也在宁寿宫。皇太后看着这些东西,在孙子的搀扶下站起来,两步走到魏珠身边,只问他:“皇上说这是准格尔使者送的?”

“正是。皇上说,他一边吃着准格尔使者送来的美味甜瓜干,一边骂准格尔是贼子。怕皇太后和娘娘们不知道吃法,细心的详细书写告之:先用凉水或用热水洗净,后用热水泡片时,不拘冷热,皆可食得。其味相鲜瓜,水似桃干蜜水。有空处,都用葡萄添了……。还要奴才转告皇太后,礼物虽轻,但他这么远送来,不要笑话。”

皇太后心口猛地一疼,老迈的眼睛望着茶几上这些甜瓜干,嘴唇哆嗦着,最终还是只有一句:“告诉皇上,我知道了。”

“嗻。”

魏珠打千儿退出去,耳边隐约是四爷安慰皇太后的低语,他迎着外头北京四月的太阳光,眨眨眼睛,伸手挡住额头,还是止不住眼里的泪意。

等他挨个府邸跑完,已经是傍晚。知道四爷必然很晚回来,他特意来到留到最后一个的四爷府上。魏珠在如意斋里“扑通”跪在四爷的面前:如果、万一、康熙老佛爷真出事了……大乱起来,他最是信任四爷。

四爷只扶起来他,拍拍他的肩膀,他模糊的视线里听到弘晖阿哥哽咽道:“玛法一定会好起来,都会好起来。”

魏珠的泪哗哗下来,无声地哭着。

四月二十四日康熙来信,说他到了鄂厄多斯蒙古,说蒙古部落的福晋来了很多人,都穿的煞是鲜艳好看。说今年木兰围猎,随行的娘娘们带够了衣服,在蒙古人面前显摆显摆。康熙对妃子们极为细心,“朕记得上一次木兰围猎,徐常在、二位答应,衬衣、夹袄、夹中衣、纺丝布衫、纺丝中衣、锻靴袜都不足用”。

又说工部新出的天文望远镜甚好,照相机甚好,要他在蒙古人面前大出风头。最后说这几天似乎饭吃的不好,命魏珠继续给他送王瓜、萝葡、茄子。还说他假意让太监刘猴儿回京给皇太后请安,其实是讨厌他,“甚是可恶,……”命魏珠抓了锁在敬事房,千万别让他跑了。

魏珠眼皮子一跳。太监刘猴儿跟毓庆宫的管事太监赵国柱,关系挺好,据说还要认高三变做干爹?

他身体一个踉跄,差点摔倒。皇上病了,身边只有一个太子,下面那些小太监们指不定怎么讨好太子!慢待皇上的事情他们不敢,但只要平时对太子眉来眼去的,皇上看在眼里多伤心?皇上还活着那!

魏珠气狠狠地命人锁了刘猴儿在敬事房,自己抡鞭子抽了十鞭子,累得他气喘吁吁的,却是看着刘猴儿遍体鳞伤的模样,自己先哭了。

“你们还有没有良心?皇上做了五十多年皇上,哪一天不挂念他的子民?平时你们犯错儿,皇上哪一次不是宽容?你们和宫女们对食拉关系。和大太监们四处认干爹,皇上只训斥,哪一次真罚你们了?”

他哭着骂刘猴儿,也是骂他自己。

可是不管他和刘猴儿一起怎么哭,他们也什么事情不能做。他各宫各个府邸的回来,细细查问才发现,这段时间他过于担心皇上,都没注意到,宫里头因为谣言人心浮动,干儿子王木头贴着他的耳朵说:“干爹,尽管皇贵妃管的严格,宫女太监嬷嬷们背地里还是有不少人拐弯抹角地去毓庆宫套近乎,想方设法的、不要面子的钻营。我们也不能落下。儿子已经联系了毓庆宫的高三变管事……您不知道,梁爷爷也有份儿那。”

就连梁九功都和托合齐、齐世武等人一起喝酒了!

梁九功明明之前还因为和太子的牵连羞愧来着,主动要求去景山避开!

“要你们蹦跶!皇上还活着那!”魏珠咬牙含恨默念一声,晚上找事儿出宫去找四爷。四爷在工部加班,商议国子监修缮,京城再建造几个国子监一样的学院的选址。

听到常三喜通报,出来议事厅,来到办公的小屋子,听他语无伦次地说完,四爷思考一会儿,安慰道:“魏管事莫要担心。如果宫里有紧急事情,可以去找慎刑司。”

慎刑司?魏珠眼珠子都要掉地上。

他真是糊涂了。怎么忘记慎刑司那?他自问也是狠心机灵的。可大事当前,见识到四爷的稳重决断,也是差了一层。慎刑司一出手,那些钻营的宫女太监们就要遭殃了,其中还包括他干儿子那!魏珠思前想后的睡不着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,刚披上衣服出来屋门,遇到巡逻的鄂伦岱在气哼哼地训话隆科多和郭木布。

“说你们笨就是笨。这事情是你们管的吗?你们只是侍卫!皇上巡视没有回来,宫里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?几个同袍在一起喝酒,你们就要和皇上告状,算什么同袍?……”

鄂伦岱唾沫横飞的趾高气扬。但是魏珠的眼力,自然看出来鄂伦岱的色厉内茬,这是在借机发泄那。

——万一皇上真病重了。太子到底是皇太子,最有名分的一个。八爷算什么?至今连一个亲王都不是,排行第八。鄂伦岱是着急了。

他站在黑暗的角落里,和他们小太监侍卫们听了一会儿,弄明白,原来是夜里值班,几个乾清宫侍卫和毓庆宫的侍卫们喝酒,要隆科多和郭木布拿住了,闹了起来,隆科多和郭木布要写信给皇上。

魏珠眼睛一眯。侍卫们都乱起来了,问题大了。鄂伦岱难道要在太子回来之前,提前扶持八爷登基?还是要去烧太子爷的热灶头?

等鄂伦岱高高地仰着脑袋走了,他立即使唤自己的亲信小太监去找隆科多和郭木布。大半夜的,三个人鬼头鬼脑地凑在一起,给康熙写密信。

五天后,康熙再次来信,这次措辞严厉。严禁宫女太监乱认亲戚,姐妹、兄弟、父子父女等等,违者处以重典。但对侍卫们的事情,只字未提。

魏珠赶紧跑去找慎刑司总管音图:“四爷说有事情找你。你快说,如今可怎么整?”听到音图好暇以整地说:“魏管事有心,皇上都知道。魏管事都放心。皇上一定会没事的。再说了,监国的是四爷那。”

魏珠这才反应过来,皇上是什么人啊?!再生病,还能对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?音图管着慎刑司没乱。四爷监国,隆科多和郭木布等亲信侍卫一半留在宫里,这就说明了皇上的谨慎。

音图大出手管制后宫,后宫安稳下来,却是蔓延开一股绝望的气息,每个人都好似认命了,安静地等着另一只靴子落下来的消息。

四月三十日,康熙又来一封信,说他在和蒙古部落“日日顽笑”,自己“心神爽健”,忘记了归期,……要魏珠告知皇太后、嫔妃们和皇子们不要挂念。又说天气太热了,热的都不能走路了。你们在宫里说我怕冷,真是可笑。还说这里有条河流结冰成了冰桥,朕还叫人去看了,是真的。朕于是也去看看。工部新出的仪器轻便很多,使用也方便,数据更精确。最后说已经启程,择日到京。

最后还特意备注,告诉皇太后朕回来晚了,之前打算五月之前回来,现在误了日期,是黄河风浪之故,非朕贪玩。随行人员都“心广体胖”,高兴地跟着朕回家。

魏珠在心里念佛。可他无端地想起秦始皇最后一次回京路上的事情,一颗心砰砰跳着。

到了宁寿宫,皇太后端坐着,皇贵妃和四大妃都在,都仔细地听他说了,良久的沉默中,皇太后轻轻道:“也不知是谁之前说冷,赶紧给他送衣服……也不知谁上次信里还在叫苦连天……”

一句话出来,魏珠连忙低头掩饰眼泪。

大殿里都是抽泣声。

皇上在皇太后的跟前,就和孩子一样,爱面子。在妃嫔们和儿子们面前更是表现出完全真实的一面。怕冷、恐高、是个地域黑,面食爱好者,喜欢打猎,也爱吃鱼,好奇心强,碰到稀奇古怪的事总要弄明白。还有点腹黑,明明想要处置一个太监,非要打发他回去请安,让魏珠暗中办他。

可就因为这样,这才是康熙皇帝。

魏珠各个府邸转完,又是最后到了四爷府上,听四爷感叹地说:“汗阿玛从来都当自己一个普通人,喜好科学,讲究读万卷书,不如行万里路。有一次感叹地说,他每次出门太监们可受罪了,各种笨重的测量仪器经常要车拉人扛。遇到河湖,就会兴起,用水平仪测试一下水位。遇到山川,就要测量山地距离。”

魏珠重重摇头又点头:“奴才们这么力气活算什么?皇上还惦记着。皇上当年为了摸索在北方推广水稻种植的经验,在西苑新建丰泽园,作为实验基地,年年亲自下地查看。人痘接种术出来,牛痘接种术出来,皇上都先要皇子种痘防天花做榜样,每次都先在皇宫和八旗中实施种痘,西洋各国都来讨要方法和太医,皇上表面拖着他们,却是无条件地推广到蒙古、沙俄、欧洲。……”

他喉咙堵着说不下去。康熙是一个善良的人。评价一个文成武功杀伐果断的皇帝善良,有点用词不当。但是康熙其实比一般普通人更慈悲善良。

“所以,汗阿玛一定是好好的,谣言只是谣言。我们要有信心。”

四爷告诉他,也是告诉自己。排除太子要人传谣言,即使老父亲真的身体微恙,也不会严重。不管这辈子怎么变化,他有信心老父亲的身体情况比上辈子好,一定会没事。即使太子要做什么,凭借康熙的城府,太子都不会成功。

魏珠慢慢地抬头,大胆子迎着四爷的视线,看向一边的弘晖阿哥。弘晖正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阿玛。魏珠从来都知道四爷的眼睛亮,第一次知道这么亮,亮的如同太阳月亮璀璨夺目。黑色的眸子里瞬间闪出的异样神采,仿若夜空最灿烂的星辰一般宁静神秘,静静地给予你力量。

四月三十日的信中,康熙说自己饮食好多了,说要离开西部又不舍得了,大谈自己几次西征,几次西巡,“当年,朕两岁之间,三出沙漠,栉风沐雨,并日而飧”,在“不毛不水之地,黄沙无人之境”吃尽了苦,这种苦平常人都怕,但朕不怕。朕“立此大功”,回顾一生,“可谓乐矣,可谓致矣,可谓尽矣。”

看着信件,是此次西巡顺利,康熙心情大好,开始自吹自擂了。

魏珠刚因为四爷的安慰心情好一点儿,又因为康熙这回忆过去的信件,脸色灰白。

皇上是不是……所以开始回忆过去了?

魏珠勉强收拾表情,各个宫、各个府邸跑完,最后傍晚来到四爷府上,四爷在国子监还没回来,他和两个和尚说话,听那邪门的邬思道转着轮椅过来,一声感叹:“我们皇上是不好找的真诚的皇帝,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”忍不住再一次泪崩。

康熙喜欢玩闹,在宁夏射兔子射到手软,和蒙古部落一起日日玩笑,最后还误了归期。康熙好面子,时而自吹自擂,从怕冷不肯承认,到说自己“栉风沐雨,并日而飧。不毛不水之地,黄沙无人之境,可谓苦而不言苦,人皆避而朕不避。”一面骂准格尔贼子,一边说贼子送来的瓜真好吃等,有点自大自恋。康熙确实对自己的妃嫔们都很好,心细周到,常在答应这样低位阶的妃嫔缺什么衣服都能一一在心。他也有着普通男人一样的自尊心,想要妃嫔们打扮好看一点。一路上惦记着在北京的家人,时刻不忘给宫里报平安,有好吃的也都送回来分享。

其实梁九功、魏珠、李德全这些伺候的人,邬思道、性音和尚、文觉和尚、包括高斌饽饽等人,有时候都忍不住想,康熙对太皇太后、皇太后、妃嫔们这样浓重的家庭观念,对儿子们更为宽容,是不是正是这一态度助推了诸子争储的斗争?

这不是他们的身份应该去想的。但这好像是真的。

第二天还是阴雨绵绵,好似南方的梅雨季节到了北方一般。四九城满天空中都是艾叶菖蒲和雄黄酒的味道,煮粽子的香气,老百姓欢天喜地开始他们从五月初一开始,一直快乐五天,直到初五结束的端午节,九门衙役开始加班排水防涝,宫里事情也多,各部衙门也都开始关注天气情况。

白天里,胤禩胤禟胤俄连同亲信们在廉郡王府里商议:万一皇上真病重了,该怎么办?万一皇上没病,谣言是谁传的?是不是太子?太子真要逼宫,先铺垫康熙病重?

这样的气氛下,饶是胤禩知道康熙能活到康熙六十一年,他也开始不安了。

胤禟急不可耐的一声:“八哥!我们去找汗阿玛!”

胤俄更着急:“八哥,这事情太玄乎了。汗阿玛身体好着那!一定有小人故意散播谣言!”

胤禟担心万一老父亲真病重,太子登基,他们这一伙儿人都玩完。

胤俄倒是不担心。谁登基也动弹不了他。但他作为皇子,和作为皇叔,哪能一样吗?老父亲平时再严厉偏心,那也是疼着护着他的老父亲。

“都别吵,容我想一想。”胤禩头疼地按按眉心,愁眉苦脸地思考。

重生后个人的、朝廷的,变化这么大,大清都打了日本了,万一出来变故那?万一太子在巡视路上犯了什么大错,气病了康熙?或者直接动手要康熙回不来那?

他不说话,这些日子的沉稳也没有了。其他人的心更慌了。

你看我,我看你。

最后是揆叙开口:“八爷,您要不要去问问四爷?我今天出门之前,去找大哥。大哥说,不要担心。真担心,去问问四爷。”

一道霹雳打在八爷的脑袋上,电闪雷鸣的轰轰作响。耳边是胤禵胤俄一拍大腿的呼唤:“对啊,去找四哥,四哥监国那。”说着话,人就跑的不见了。

其他人都犹豫,但是王鸿绪也说话了。

“八爷,虽然四爷做事大义灭亲的,但也最是重情义最孝顺的。皇上如果真要出事,他一定是最着急的。至今没有行动,一定有原因。我们去问问。”

“是啊,八爷。四爷其他方面不说,最是能扛事情的。这次皇上出门,要四爷监国,估计也是担心他年纪大了身体出来情况那。”

“八爷,这个时候顾不得面子了……”

一人一句,胤禩唯有苦笑。

是呀,不管他在心里怎么骂雍正,怎么恨他,怎么和他争斗,他也知道,雍正是最能扛事情的。有他在,就是定海神针一般,大清乱不了。

“爷想想,静一静。诸位都先回去,好生睡上一觉。不管发生了什么,养好精神是根本。”

哪知道迎来所有人的苦笑。

都指着眼上的黑眼圈给他看。

胤禩因为他们一副大难临头的惊恐模样,更是苦笑连连。

可是胤禩等他们走了后,并没有时间休息,八福晋冲进来书房,直接问他:“爷,我听说昨儿魏珠来了,到底什么情况?皇上到底病没有病?爷!你快说话!”

“福晋,你和嫂子弟妹们都知道的,就是我知道的。”胤禩很是无奈,紧紧地皱着眉:“汗阿玛并没有要我和兄弟们多知道多少。”

“我就问问你。瞧瞧你们的样子。”八福晋看起来比他稳重多了。一挑柳眉,耳边的钗子流苏一晃一晃映衬眼睛里的顾盼神采,越发地明艳动人。

胤禩:“……”

“刚我们妯娌们都在四嫂那里聚会,四嫂说皇上一定没有事情那。说四哥一直说皇上没事,不要多想,有礼物要送去就送去。你倒是先乱起来了。孩子们都开心地给他们玛法写信送礼物,我刚要闺女也给皇上写了一封信,一起寄出去。上次送去的信件,皇上还亲笔回信了那。”

八福晋很是开心,很是骄傲地摇着他的胳膊,晃晃他的神儿:“皇上疼我们闺女那,爷。您看您这些日子折腾的,都顾不上闺女了。”

胤禩:“!!!”

“是爷的错儿,成了吧。”胤禩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老父亲疼孙子孙女儿,儿子们都是草!还是路边的稻草!

“呸!你还吃闺女的醋?”八福晋虎着脸,伸手拉着他起来:“兄弟妯娌们都在四哥家那。都说你怎么不去。四嫂刚打发人来喊,我便过来找你。你不去,你就在家里憋着吧。幸好我带着闺女出门了,省的闺女看到你的阴天脸难受。”

将夫婿的胳膊一摔,八福晋袅袅婷婷地,一个人走了。

胤禩望着她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,伸手指着她,嘴唇哆嗦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胤祥是第一个来找四哥的。大上午的,先送福晋和孩子们,交给四嫂和小嫂子们,侄子侄女们。他抬脚就来到如意斋,找他四哥。

邬思道和性音在院子里下棋,简单说几句话儿,胤祥还没进来书房偏殿,就听到里头弘晖的说话声:“阿玛,我们给玛法写信,寄了礼物,玛法一直说很好,很喜欢。就是不说到哪里了。问他身体舒坦不,玛法也说好。这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?”

声音有些低沉闷闷,还有一丝丝变声期开始的粗哑。

弘晖长成小少年了,五岁就跟着议事,很多事情他都知道。

胤祥抬脚上来台阶,挑着帘子进来,就听到他四哥说:“上次说要将去西山划船打猎,分享给你玛法?写了?”

“正在写。十三叔!给十三叔请安。”弘晖、弘时、弘暖……五岁上的小侄子们从小桌上起身,一起笑着打千儿行礼,胤祥乐呵呵地笑:“都起来。”扶着弘晖起来,眼睛看着所有的侄子们,含笑问道:“在给你们玛法写信?”

“嗯。昨天魏珠来之后,玛法的回信也到了。”

胤祥点点头,老父亲因为太子迁怒其他儿子们,却是对皇太后、妃嫔们、孙子孙女们一直关切疼爱。

胤祥挨着四哥身边的椅子坐下来,接过来王之鼎手里的毛巾擦擦脸,苦笑道:“天气还没热那,我就出来一身汗。”

你那是急躁的。四爷躺在窗边的摇椅上,看书,面带微笑。

胤祥用力地擦把脸,感觉精神一些,将毛巾递给王之鼎,摸摸新剃头的青瓜脑门,烦躁道:“四哥,你一直说汗阿玛一定没事。你不知道,今儿八哥府上聚集了多少人。我今儿才发现,原来吏部有八哥的人,这个时候不去烧太子的热灶头,还来见八哥那。”

“汗阿玛一定没事。”四爷很是镇定。“如有一点不舒坦,也是正常。汗阿玛年纪大了,越发爱玩爱动。”

胤祥一拍脑门,气恼道:“早知道我跟着去就好了。”

四爷眼睛低垂,望着手里大清最新出来的物理课本,待要说话,门口传来脚步声,是小荔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