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章 第 71 章

有关于这个计划,太子不是没有犹豫的。

索额图离开后,太子认认真真地练习大字,他的字也是好的。

这是康熙打小儿的教导,留下的烙印之一。太子胤礽在十岁以前,都是在康熙的身边度过的,每天的大部分都是按部就班地起居、饮食、读书、学习。康熙几乎每天都要关心太子的读书学习,教导他功课,听他背诵古文,谈读书心得,临字、作文、写诗。亲自作太子的文化老师,身体力行,讲读和实践着儒家学说,亲自向他传授儒家经典。

康熙二十四年初,大清完全处理完藩战乱的尾巴,收复小琉球,有大臣提议:“这些年来皇上每天忙碌,每日睡眠不足四个时辰,臣等很是担忧。如今天下基本平定,皇上您多多休息。”

康熙却是摇摇头:“平定天下是其一。平定天下,要治理天下,这才是开始。朕之前忙于国事,对宫里的事务有所疏忽,如今长辈们年龄大了,孩子们一天天也大了,朕的担子更重了。”伸出来两个手指,“朕现在有的空闲时间门,每天必定要做的,有两件重要的事情:一件是清晨之时,前往慈宁宫中问安。二是召见太子,亲自为太子讲书。”

老的老,小的小,家国天下的传承压在当时十而立的皇帝身上。皇帝在万机余暇,亲自为皇太子启蒙读书,教授文化,这在华夏历史上是少有的,似乎也是仅此一例。

这个时代,人的交流除了一张嘴巴外,就是一只毛笔了。一首毛笔字至关重要,都说字如其人。康熙打太子五岁拿笔,一直重视太子的大字练习。

太子的字儿和四阿哥的字儿不一样,和康熙的字儿有几分相似,也有他自己的风格了。

康熙经常拿着太子的功课给大臣们看,满、汉习字,一摞一摞的,每次要大臣们看得心潮起伏。今天太子抄写的是满文书写的重要致治政书《贞观政要》,桌子上有一些书本儿,他写完一段,查阅资料,将许多重要的汉字警句格言,自己的体会写在上面,一笔书法遒劲刚毅,端重而藏锋,其气势和布局,俨然是大家名帖。

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太子,才华和能力,自然是极其好的,人人赞誉的。

太子写完,落下最后一笔,毛笔放在笔架上,自己端详,自觉满意,矜持地微笑。

他起身,动动手脚舒展筋骨,脑袋里不由地又浮现索额图的提议。

说实话,太子是心动的。

钮祜禄家的阿灵阿,瓜尔佳家的傅尔丹……这五大开国将军家族的继承人,一直对他这个太子保持距离,眼里只有康熙一个皇上,人人奉承、年轻气盛的太子要出一口气。

康熙打小儿教导他的帝王之术,也是告诉他,提起来阿灵阿好处多多,不光能要钮祜禄家分裂,要满蒙军功集团不再抱团儿,更要自己一举获得莫大的支持。

可是……

他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
他背负双手,慢悠悠地在毓庆宫踱步,眼见亭台楼阁,花木扶疏,一起沐浴在午后明媚的太阳光下,暖意融融地洋溢着春光,不由地志满意得地笑了笑。

正在浇水、修剪花木,打扫地面……的小太监们宫女们一起行礼避让,太子和蔼地笑:“你们忙你们的,孤随意走一走。”这些人哪里敢自己忙自己的?跪着不敢动弹。

太子觉得无趣儿,但他也习惯了所有人对他的敬畏,矜持地笑了笑。

贾应选忙慌靠近太子,小声道:“太子爷,升平署新来的,有一个唱曲儿的,嗓子好,一手琵琶弹得好,奴才给您找来?”

太子刚要点头,一个年轻俏丽的宫女袅袅婷婷地走来,身姿优美,福身行礼,微微低头,恰到好处地露出来一截白皙细长的脖颈,妩媚的杏仁眼勾丝儿一般地勾着太子爷。

太子很是习惯女子们的追捧,又是这般年纪,性情方面知情知趣的,即使不喜欢这般大白天的明晃晃的,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。

这宫女因为太子爷没有训斥她,大了胆子,剪水般的双瞳四下一转,已盈盈来到他的面前,娇笑道:“爷,奴婢的琵琶弹得也好,奴婢伺候您,好不好?”

太子眼里含笑,刚要答应,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前来,磕头行礼,谄媚地笑着:“爷,侧妃的身体不舒服,……”

太子一听,果然着急。

抬脚就奔后院来。

后院里的一处偏殿住处,锦带红绸花木玲珑,织金的缎子帷幔在春风里飘飞,华丽耀眼,间门接传出几声年轻宫女们的娇笑。

太子不由地稍稍放心,大步进来,但见李佳侧妃歪身躺在罗汉床上,只能看到她半边精致的侧脸。几个宫女在给她捶腿,伺候她用汤药,只看出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一丝凌乱,身段很诱人,躺着的姿势更诱人。

这种姿态太子看来也很熟悉,脸上的笑容不由地加大。

只见她妙目一闪,看见太子进来的身影,挣扎起身行礼,手上忙慌地整理头发和服饰,口中娇滴道:“爷怎么来了?小蹄子们也不说声儿。”

太子因为她家常的一面笑了出来,揽着她只手可握的细腰,笑意融融:“李福去告诉孤,说你身体不适,可是好一点儿了?”

“好一点儿了。”李佳侧妃笑笑的羞赧,微微红了脸,眼睛瞄着一屋子的人。

太子意识到自己忘情,牵着她的手进去里间门,只有两个人,当即搂住了他在怀里。李佳侧妃柔弱无骨地靠在这少年太子的身上,一身的幸福和娇气无从言说,咬唇,低低地道:“我不想告诉爷,平白打扰爷,要爷担心。”

“爷担心你不是应该的?”太子抬手捏捏她小巧的鼻子,眉眼带笑儿。

李佳侧妃脸更红了,脑袋搁在他宽阔的肩膀,就觉得,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。

太子因为她的依赖,动情的模样,心里一动,瞧着她妆容精致的脸白里透红,仿佛还带着一抹诱惑的春色。打横抱着她上来床铺,亲了一口嫣红的面颊,当下李佳侧妃羞不可当地捂脸,娇呼一声:“白天那。”

“孤知道,只亲亲。”

太子克制自己的动情,可他这个年纪哪里忍得住?两个人歪在床上,这张床可比一般的床漂亮多了,锦帐上的流苏缨络缤纷,床上的鹅毛被软得就像云堆,叫人一陷进去,就爬不出来。

太子搂着可人的侧妃亲亲抱抱,是大白天,且李佳侧妃有两个月的身孕,两个人都极力控制自己,可都年轻情热,不一会儿,杏黄色的帷幔放了下来,里头传出一阵笑声,笑声又娇,又媚,而且,还带着轻轻的喘息,无论任何人,只要他是男人,听了这种声都无法不动心。

语声越来越低,渐渐模糊,终于听不见。

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找太子爷,贾应选忙慌要小宫女进去看看,唤太子爷出来。两个宫女进去出来,一张脸羞红的春情一片,极力板着脸道:“凭的什么大事,略等一等吧。”

贾应选着急啊,急得在外间门地砖上不停地转圈啊。他照顾太子爷这么多年,还没被康熙或者太子爷换掉,就是这份拎得清:国家大事,大下午的,太子爷不去处理,皇上知道了,只会骂他们伺候不周,轻则被赶出去毓庆宫。

“姐姐们快别泡茶了,万一有急事那。”贾应选急得抱拳行礼央求泡茶绣花的宫女们,好在一个年龄大一点儿挺稳重,放下绣筐站起来道:“奴婢去吧。”

这宫女去了出来,给贾应选一个安慰的眼神。贾应选只能伸长了脖子,眼巴巴地瞅着里外间门的水晶珠帘,恨不得太子爷立即出现。

里间门,过了半晌,大床上发出一声娇啼:“爷就欺负我,传出去,我还活不活?”

“爷就欺负你。”太子的声音。

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帷幔,太子从里头下来,服饰凌乱。紧接着李佳侧妃下来床,外衣没了,发型服饰更乱,她也顾不得了,赶紧地给太子爷收拾利索。

“之前你告诉孤,好好对待年幼的弟弟妹妹们,这法子好。”太子伸胳膊有她打理自己,突然开口,听得李佳侧妃一个愣怔。

脸上红潮未褪,抿唇娇羞一笑:“爷,您因为四阿哥对年幼弟弟妹妹们闹别扭,你越是对年幼弟弟妹妹不假辞色,四阿哥越是护着,好好的兄弟倒是因为别人闹起来……”

“……这话儿有理。”

太子对年幼弟弟妹妹态度好一点儿,不光康熙大力夸着,四阿哥也表示赞同。而且,公主要嫁人这件事也提醒了太子:姐姐妹妹长大嫁人,嫁的夫婿都是手握实权的蒙古王公,关系好点儿,对他有好处。

太子微微低头,对李佳侧妃夸道:“孤有你在身边,真是贴心很多。”

“爷……我哪里敢当?”

李佳侧妃挂荷包的手一抖,转身去床上捡来一个掉落的络子,弯腰给太子系好,身上蔓延低落的气息,一抬头眼里含着一滴眼泪,楚楚动人,又因为那份不肯哭出来的倔强,更要人心疼。

“爷,我现在也就是大着胆子和你说两句话,等太子妃进门,我就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。”声音里透着识大体,更有深情。

太子眉心一皱,伸手在她眉眼间门,轻轻地抚摸,安抚道:“太子妃进门,你也是你,莫要多想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李佳侧妃张张嘴巴,她想说,太子妃是爷的妻子,举案齐眉、内外相扶的人,爷要敬重……喉咙好似失了声一般,不听自己使唤。

一直到太子离开,身影看不见了,只余下慢慢晃动的水晶珠帘,她依旧呆呆地看着,待那珠帘的晃动停了,伸手一捂脸,泪水无声地流淌。

太子打小儿受到极好的儒家教导,妻是妻,侧福晋是侧福晋,他本是分得分明。可是,大福晋接连有孕,大阿哥打定主意要生长孙的势头,带给他威胁。他选择要侧妃生子,……李佳侧妃是聪明的,她抓住机会,尽心尽意地照顾太子,不光给他生孩子,还会和他说贴心话儿,给他一些小主意。

太子很是受用。虽然第一个孩子没有养住,但太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她不同。这次她听说大福晋又有孕了,不顾太医要她多休养的嘱咐再次有孕,这果然要太子很是感动,可问题也来了:和上次一样有孕了不能伺候,太子正是这个年纪,毓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知情知意的,她很焦急,今天处理了一个争宠的侍女,一气之下动了胎气,听说有其他女子去和太子爷“偶遇”,忙安排了这一场。

李佳侧妃哭了一会儿,擦擦眼泪,去收拾床铺,闻着床上太子爷的味道,欢爱的斑斑痕迹,一时又羞又恼的,收拾被子的时候一些画面浮上眼前,要她的眼泪更多。

大家女子打小儿受到的都是主母教导,即使身为侧妃,那也是主子,不是那放下身段各种讨好的宫女侍女格格良娣们。可是太子妃即将孝期满进门的威胁要她不得不和嬷嬷学习着,各种手段伺候太子爷……

李佳侧妃收拾好了,鼻子嗅嗅,微笑地看着一室春情,动作优美地坐在梳妆镜前给,认认真真地自己补粉上妆:如果没有得到过这般夫妻恩爱的日子,她或许可以死心塌地只做一个侧妃,可是……一朝品尝到这般幸福的味道,被一国储君放在心尖上疼着,如何能舍弃?

有了机会,就要抓住。李佳侧妃温柔地抚摸肚子,望着镜子里眉眼含情的佳人默默念着:孩子,你一定要是阿哥,你是长孙,将来就是太子妃有阿哥,也越不过你去!

李佳侧妃的心思,太子自然不懂。他因为李佳侧妃的眼泪,思及他未过门的太子妃,竟有点恍惚。

太子伸手,摊开在面前,这双手,不再是得知定下婚事时候,跑马宣泄激动的幼稚,已经完全长了开来,宽厚有力。

七年了。

他也不是冲龄小少年。

太子抬头看看,蔚蓝的天空,映照出他心底的一丝丝夫妻之情的余温,一阵春风吹来,和那白云一样散了开来,他不由地自嘲一笑。

以前皇帝要出门巡视、打仗,要他监国,他只有伤心和孤独、寂寞。如今他已经知道,这代表的意义,到底,是,都不一样了。

大婚还是要好好准备的。太子慢慢地踱步,出来圆月门来到外书房,和几个觐见的大臣商谈完政务,自己一个人站在窗边,望着外头盛开的牡丹、玫瑰……荷花缸、松树盆景儿,鸟儿叽喳叽喳,几个宫女开心地喂食。

索额图的提议再次浮上心头。

四弟一旦知道,必然大怒,他性情天真烂漫,最是重情重义。

皇父……

太子有底气,即使康熙知道,即使不高兴这份试探的方式,也会认同他学以致用的帝王之术。毕竟,分裂的钮祜禄家,打开一条缝的互为联姻百年的满蒙军功集团,更有利于皇家统治。

良久良久,太子站成了一座雕塑一般。贾应选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一眼,太子的身形高大修长有力,威势磅礴。康熙因为太子讲学成功特赏赐的明黄窗纱,在春风里舞动,要太子的身影明明灭灭的,看不清。

“去传阿灵阿。”太子的声音蓦然响起,炸在耳边,贾应选突然打个寒战,他觉得自己可能因为昨天的小雨受凉了,决定回去用一碗姜汤,高声答应着:“奴才这就去。”

阿灵阿收到太子的邀请,大约有点猜测,也是有点懵的。

索额图和他透过消息,一边是一家团结、为人正义和傲气;一边是要他高人一头的爵位,战场上拼一辈子可能也换不来的高官厚禄。两头扯着他的脑门疼,一天强打精神站岗,正拿不定主意那。

太子要见他,真的是出乎意料。他以为,索额图居中联络就是了。没想到……阿灵阿兴味地舔舔嘴唇:原来太子和索额图之间门,也是互相防备着吗?

眼睛一眯,不管决定如何,太子爷要见,总是要去的。阿灵阿和同班站岗的侍卫们交代一声,整理整理衣服,抬脚就来了,腰背挺直,带着优秀大家子弟不自知的傲气和硬骨头。

这是太子最讨厌的气质,不着痕迹地一皱眉。见到阿灵阿规规矩矩地打千儿行礼,朗声喊着:“阿灵阿给太子爷请安。”

在圈椅里没动弹,淡淡地点点头:“起来。坐。”

“谢太子爷赐座。”

阿灵阿坐下来,也不像一般讨好的大臣们只坐一个屁股边儿,姿态恭敬,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。

他很大方。

太子微微低眉,笑道:“孤一直想和你们说说话,一直不得闲儿,听说你新近得了一个姑娘,还没恭喜你。”

“臣确实喜欢姑娘得紧。太子爷日理万机,臣这点小事,岂好打扰太子爷?”

阿灵阿说话还是恭敬的,太子微微点头,左手随意地搭在圈椅的扶手上,右手食指屈着,轻轻地敲着扶手,这是太子要说大事时候的习惯,拖延时间门,要他强迫自己缓慢下来,更多的思考。

太子随口问道:“我听说,小姑娘洗之礼,四阿哥也去给了添盆?”

阿灵阿心里一突,恭敬地笑着,开心地回答:“回太子爷,是德妃娘娘给的。四阿哥出门办差的路上,见到了跑腿的大宫女嬷嬷,说了几句话。”

“哦”

太子的心气儿顺了一些。各大家族互为联姻,阿灵阿排行第七,一个嫂子是太子的姨母赫舍里氏,一个是未来太子妃的同族,一个宗室郡主……而阿灵阿的妻子,则是乌雅氏,德妃的亲妹妹。

四阿哥一个办差的阿哥去参加一个臣子的家宴,这样的亲密、不惧人言,不是四阿哥能做出来的。但,德妃给妹妹的孩子送礼物添盆,这个正常。

太子的身体朝后微微一靠,不自觉地更放松了,望着阿灵阿好似好友一般地聊天:“乌雅家的儿郎,这次也要跟去打仗,你们可是熟悉?”

“不熟悉。”阿灵阿回答的很干脆,说完也不多加解释。

太子了然一笑,心底大约有了底。

乌雅家的祖上是内务府总管,上旗的包衣旗,和皇家关系亲密。到德妃父亲这一辈从了军,在京畿护军大营里做都统,家族子弟们都习武改换门庭,德妃一宫主位还有子女,皇上自然要提起来用着。

指婚给阿灵阿,有皇上的用意。

可能乌雅家的灵气都聚在了女儿们身上?福晋是个好的,阿灵阿和福晋和美,日子过的挺好。但对岳父家这样不出惊艳天才儿郎的武人熬资历模式,到底是不看在眼里的。

太子一抬眼,吩咐道:“上茶。”一转头,笑道:“今年杭州新送来春茶,尝一尝。”

“臣恭谢太子爷赏赐。”

两个人品茶,说话,琴棋书画、天南海北的,甚至行军打仗……一个惊叹于太子的见识广博、言之有物,一个惊讶于果然阿灵阿不是只会摆傲气的草包纨绔。

越说越投机,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。要不是傍晚时候,乾清宫小太监来请,说朝鲜使臣和日本使臣前来,皇上要太子过去,他们还不会分开。

太子优雅从容的身影看不见了,只有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蜿蜒开来,人群簇拥着太子渐渐远去。

阿灵阿保持激动和恭敬的模样,一直到那队伍尾巴也看不见了,和毓庆宫门口站岗的侍卫们打着招呼,约好了有空喝酒,这才抬脚离开。

到了外朝的侍卫值班房,这个时候没有其他人,他人一放松,将自己摔在木头板床上,四仰八叉的不想动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