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3章 第 143 章

邬思道垂目看一眼四爷,因为夜晚寒冷,四爷的屋子又不是自己的屋子有热炕,他轻轻咳嗽一声。苏培盛端着手炉和脚炉进来,给邬思道用上,随后又端了一碗热汤进来。

邬思道慢慢地用了一碗清甜辣丝丝的红薯汤,五脏六腑都热了吃起来,人舒坦了,放下碗,盯着桌上的橙黄灯火,感叹道:“四爷已经想的明白了。”

听到这话,保持端坐思考的动作,俊脸上露出一个亲切和坦然的微笑:“邬先生说得对。百花齐放,才是好。”对于老父亲来说,这样最能保证皇权安稳,最是看清每个儿子的动作,不管皇子们怎么争斗,老父亲都能控制大局面。

对于自己目前来说,暂时也最是有利。

一个灯火“噼啪”一声,邬思道没再说话,点了点头。

四爷了然的一笑,道:“让爷来猜一猜,邬先生突然来这里,怕是想要有动作。不过……担心爷惹出来事端,是也不是?”

邬思道仍然没说话,眯了眯眼睛,也不需要他说话,四爷已然知道自己猜对了。

当然,这不是猜的,而是他刚刚也在思考。

四爷站起身来,悠闲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褶皱,那一抹惫懒和飘逸随着他的走动,多出一份悠然自得的轻松之感。

四爷单边唇角轻轻一挑,突然没头没尾的开口道:“邬先生,既然咱们今晚上都看花,爷送你一样儿小礼物罢,还请邬先生不要嫌弃。”

他说着,又轻笑一声,道:“前些日子爷要人去查邬先生,还请邬先生莫怪。”起身,走到靠墙小书柜上,在一个小抽屉里取出来一张纸,一转身,递给邬先生。

邬思道微微一愣神,略带疲倦的眼睛盯着四爷,四爷手掌摊开。

邬思道接过来,展开一看,目光惊住。

居然是……老家宅子的房契。

“四爷……”邬思道喉咙里艰难地滚出来一声,拿着纸张的双手,在颤抖。再次看见这张房契,眼前浮现出生长大的那个地方,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思念和愧疚。

“听说邬先生老家的老宅子丢了,邬先生一直没有取回,戴铎给取了回来。”四爷语含感叹。“邬先生,若有空,可以回去看看。”

邬思道猛地一抬头。

眼睛红红地看着四爷。

四爷要人去查他的过往,他早就想到了,他都一个瘸子了,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那。

可他没想到,四爷会吩咐戴铎办了这件事。

他如今也有银子了。可是,近乡情怯,他总是告诉自己,既然离开了,就不要想着回去了,忘记了吧。可那是刻在灵魂长在心尖上的老家啊,怎么能忘得了那?

“四爷,……邬某感激不尽。”邬思道语气沉重。激动的目光一笔一划地看着房契上的白纸黑字,官府的红色大印,一抬头,看一眼四爷,四爷眼里含笑。

“四爷,……”邬思道轻唤一声,再要说一些感谢的话,花团锦簇的文章才华好似都跑没了。目光晶莹,一眨眼,想笑,没有笑出来,一手扶着额头:恩重如山,何以为报?好一会儿,他仔仔细细地折叠好这张纸,小心翼翼地珍宝一般,放进兜里揣着。

好似有了根儿,一颗心砰砰跳着全身都暖和。可能恩情多了,就变成了亲情,也不愁了。

邬思道再次眨眼,眨去眼里的湿润。脸上笑了出来,好似一个收到礼物惊喜的孩童。再一开口,声音沙哑低沉。

“四爷,之前戴铎等人和四爷分析的都对。要处好兄弟关系,要给皇上信心,在百年后有能力有心照顾好一大家子。但也要抓住机会显示能力。”顿了顿,望着四爷含笑的眼睛,脸上笑容加大。“小隐隐于野,中隐隐于市,大隐隐于朝。四爷,暂时还是要继续隐下去啊。”

说到这里,邬思道的眉眼间有真实的担忧:“一旦四爷回去府邸,类似今天的宴请事情会层出不穷。我想建议四爷出京一段时间。只是,我担心,四爷一旦出京,有危险。不是担心四爷的能力,是担心四爷的能力太好了,太超前了,太急切了。”顿了顿,摇头失笑。“四爷,您做孤臣,做的太成功了。”

四爷:“……”

大隐隐于朝。四爷成功地隐藏在朝野之中,人人都知道四爷的名声,畏惧四爷的才能,害怕四爷,……几乎没有一个想着四爷要上位的!哪个想做皇太子的人,这样得罪人!导致昨天晚上十三阿哥胤祥都来发泄一通,气得喝了烂醉。

四爷无奈一笑:“十三弟,到底还是年轻。说的多了,他没有经历过,不懂。”

“年轻是最大的优势,可也是最大的劣势。命运的礼物,都标注价格。”邬思道颇有感慨。“不过四爷无需担心,十三爷年轻灵慧,一腔热血,这都是优点。只要他有时间,一定会自己成长起来。”

“所以爷有时候也不确定,这样保护着他,好还是不好。”

静默中,苏培盛端着托盘进来,四爷坐下来,邬思道磕着瓜子,四爷接过来苏培盛托盘里的白水,用了一口,润润嗓子。

邬思道放下一把瓜子,端起来白水用一口,看着苏培盛给小香炉换香片的动作,道:“如今出京的差事,一个是江南办学。本来八爷、十三爷、十四爷在江南操办很好,但是噶礼做了两江总督,必然要听太子的命令,办学如今有点困难,但这个困难,不足以需要四爷出京。”

四爷:“这件事,看噶礼这次进京的情况,爷派人南下,应该可以解决。”

邬思道道:“另一个,青海和西藏上层内乱。西藏第巴桑结嘉错和拉藏汗互相暗杀下毒,拉藏汗发兵杀了桑结嘉错。拉藏汗上奏,请求朝廷废掉桑结嘉错所立的六世da赖仓央嘉错,诏准由他另行寻认的意希嘉错为da赖喇嘛。桑结嘉错过去帮助过噶尔丹,和朝廷的关系本就不好,朝廷很可能会答应。但是这样一来,……”

他脸上有一丝百姓刀兵之祸的不忍,也有对康熙帝王谋划的钦佩。

“因拉藏汗打赢战争而册封的意希嘉错,在青海、西藏僧俗人中,必然引起普遍不满。一旦中下层民众认定这是一个“假da赖喇嘛”,起来大乱子,对朝廷也不利。……然这是一个机会,要青海和西藏爆发更大的内乱,朝廷有理由大军进入,彻底收复。因此,四爷要领兵出京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
四爷道:“不光不是时候。爷估计,经过拉藏汗这次出兵,他要花时间吸收新势力,两三年内会安稳。更何况,兵权……难办。”

邬思道:“现在最合适的出京差事,是南海。但南海太乱了,我还是担心,四爷的能力太强了,若在南海一番改天换地,真可能要回不来北京。海运兴起,本来就打击了运河两岸的大家族利益,可好歹他们还能容忍,抓住机会在沿海布局。一旦南海兴起,南海的地理位置和港口优势太大,必然是打击沿海和内地利益……四爷,一个大清,一个地球,利益就这么大一点儿,就这么一块蛋糕,分给谁那?必然是争斗,争斗就要有过程。”

四爷笑了。

放下青花小碗在桌上,望着邬思道言道:“邬先生在提醒爷,现在南海不知道多少势力方仇恨北京,爷到了南海,先要被南海各方势力生吞活剥了?”

“然也。”

“既然如此,等吧。”

四爷望着幽幽烛火,身体朝椅子上一靠,右手转动菩提佛珠,微微一笑。

邬思道再看一眼四爷,每逢大事有静气。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。这要他忽然对于辅佐出来一代明君大帝,信心满满。

一低头目光落在四爷那双弹琴的手上,邬思道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串佛珠串儿,极品圆形一瓣,是他见过的,密度最高、最具瓷质感的菩提子,已经达到玉化的效果。

一看就是盘了过百年的老菩提,其中几颗明显异化的珠子,龙脊突出,宛若龙鳞。

“四爷,我记得,我小时候,家里长辈手里也有一串佛珠,每天吹嘘说是,宫里头英华殿产出的五线菩提。”邬思道清瘦的面容笑容舒展。“由da赖三世从南海护送进京城的两棵菩提树,由万历皇帝亲生母亲李太后亲手栽种。李太后死后被万历皇帝尊称为‘九莲菩萨’,每年产量极低,可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稀罕宝贝。”邬思道颇有聊天的兴致。

四爷闻言哑然失笑,摆摆手:“别人不知道,邬先生还不知道?论品质最好,当属浙江天台五线。只是它出身皇宫还有渊源,自带一层神秘的色彩。英华殿院内的菩提树却长得枝繁叶茂,长势也比较奇特。主干弯曲后又沿着水平方向长出了九条大干,所以也被称为“九莲菩萨菩提树”。”

说着说着,四爷也是乐呵,眉眼弯弯。“这几年越发长得好了,繁衍出来五颗小树苗儿,汗阿玛听说大臣们每年抢菩提籽儿,就要留下来,现在啊,一个英华殿都是七棵树的小天地了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。”邬思道不由地放声大笑,眼睛亮亮的。他游历天下,博古通今,自然知道当年那两颗树,其实并不是菩提树。

因为菩提树乃是南方树木,在北方即使能养活,也养不好。da赖三世是一个妙人,找到两颗和菩提树极其相似的树木,亲自运送进京,再有李太后捧场,这另一个品种菩提树的传言也就传开了,越说越像了,现在就变成天下所有人趋之若笃的宝贝,皇家信佛的一个象征了。

四爷对于“神秘”有清醒的认知,邬思道更放心了,端起来碗一仰头用完里头的白水。

“四爷对邬某如此,邬某承了四爷的情。大恩不言谢。四爷,时间不早了,马上熄灯时间了,您早点休息。”

“邬先生也早点休息。”

四爷望着苏培盛推着邬思道离开的身影,一个人坐在灯火下,刚用完这一碗白水,听到墙上小鸭子自鸣钟开始“嘎嘎嘎”地叫唤,外头也传来更夫打更声音。

他缓缓起身,慢慢地伸一个懒腰,抬脚要去休息,刚走到里间的门边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,小厮王之鼎跑进来,神色惊疑不定:“爷,九爷来了。便装骑马,只带着十个侍卫。”

四爷一眨眼。

这个时候……

“悄悄地领着他们进来,不要打扰其他人休息。”

“哎。”

王之鼎答应一声,快速出去了。四爷披上一件披风,提脚出来书房正门,刚走到院子门口,漆黑夜色里,迎面模糊看见一块冰坨子般的身影,身形肥胖的九阿哥胤禟夹裹着寒气,大步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