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 此生(终章)

宁扶疏亲自试过之后,把人赶下了榻。

他们还没来得及怎么样,顾钦辞胸前的箭伤就裂了。温热血珠渗出来,滴在宁扶疏白玉般光洁漂亮的长颈,如璎珞镶嵌入宝石,平添妩媚。

顾钦辞非但没起身,反而低下头去,细细亲吻,舐去他带给她的血迹,晕开一层薄薄绯红。

宁扶疏脖颈后仰,拉出天鹅般优美的弧线。她半张着唇,迫切吞吐纱帐中暖意盎然的空气。

顾钦辞伤口又崩出第二滴血珠,这回落在她的肚脐眼正中间。

宁扶疏指骨蓦地攥紧薄衾,脚趾蜷缩勾曲,浑身皮肤都剧烈颤栗着,终是在被欲`望支配的边缘,压下挺腰的冲动,找回力气,一脚把身上的人踹到了床底下。

“疏疏……”顾钦辞无辜望着她。

宁扶疏扯过锦被盖住自己,没好气瞥他:“一身伤还这般爱折腾,柜子里有新的药膏和纱布,自己擦。”

顾钦辞保持着被她踢下来的姿势跪坐着,没有动,素来冷冽的眼眸这晌似浸在熊熊火焰里,赤红且炙热。他嗓音也像是烈火烧过一般,干涩得沙哑:“疏疏,帮帮我……我难受……”

自然不是伤口难受。

从宁扶疏的角度,正好能瞧见他趾高气昂。

拿起床头一方丝帕丢给他,让他自己解决。

“殿下好狠的心。”顾钦辞不依,眼睫低垂去勾她的手指。

刚一碰到,宁扶疏就被他指尖粘腻的冰凉刺得下意识缩手。顾钦辞不给她退缩的机会,直接扣住她的掌心,满满当当的晶莹映着烛光,沾满两只手,全是她的东西。

饶是放浪形骸如宁扶疏,这会儿也觉得没眼看,耳垂浮上霞云。

顾钦辞修长手指在她湿润的掌心来回蹭弄,仿佛模仿着什么缠绵的动作。他像是一只求主人怜爱的大狗,眉目盈盈摇着高翘起的尾巴:“疏疏,我帮了你,你也帮帮我,好不好……”

“殿下……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臣好难受……”

他声音断断续续,间或夹杂急促的喘吟声,坠入无尽长夜,坠入星河火海,各种称呼乱喊一通。

如何招架得住。

人前面若寒霜、杀伐果决的大将军,独独在她面前流露出炉火纯青的撒娇本领,如何招架得住。

“上来吧。”宁扶疏终是妥协,矜贵的节操碎了一地。

漫长的半炷香,芙蓉暖帐内溢满低吟。宁扶疏手臂酸得快要动不了,顾钦辞便握住她的手,再吮咬住她耳垂。饱含暧昧的嗓音缱绻而细腻,摩挲过耳廓,如斑斓绣线纷乱交杂,钻入耳膜。

“疏疏……疏疏……”

“殿下,臣爱您……”

到最后,两只紧紧握牢的手愈加湿润,不止是她的东西,还有更多他的。

但宁扶疏纵容他这一次的条件,是接下来的日子里,他们必须分床睡。以免他睡前按耐不住胡闹,或者她睡梦中不慎碰到顾钦辞的伤口。若再崩裂开来,对伤势愈合没好处。

顾钦辞下巴抵在她肩窝里磨蹭,求着她别赶他走,像极了脆弱需要陪伴的小孩子。

“刚刚不是还说怕伤疤太丑吓着我吗?得养好了,才不会留疤。”宁扶疏一本正经,“让人把寝殿收拾收拾,腾出位置摆一张架子床,也是一样的。”

顾钦辞搂住了她的腰,手臂收紧:“疏疏,我一个人睡不着。”

宁扶疏尝试把他的手掰开,奈何力气悬殊,于事无补:“那你之前是怎么睡的?”

顾钦辞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里,不留一点缝隙:“离开金陵的二十日,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你。但能感觉到身边空落落的,于是又会醒来。”

“睁开眼睛发现你真的不在,就开始害怕自己回去得太晚,你会不会遭了宁常雁疑心,会不会不要我。”

他低低呢喃:“压根不敢睡觉……”

宁扶疏没有再挣扎,抬手回应他的拥抱,启唇比适才温柔许多,如和风春雨:“答应你不分床,但得各自盖各自的被子。”

顾钦辞抬头吻了吻她的下巴,终于答应。

烛光吹灭,宁扶疏朝向外侧的手悄悄伸出被褥,还没摸到另一条锦被,蓦地被温热宽大的手掌包裹。指节穿过指缝,两只手交握了整夜。

新皇登基,大赦天下,此乃历朝惯例。

宁扶疏却驳回了朝臣上谏,她不愿宽宥任何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,同样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蒙委负屈的好人。

她要翻案。

翻前朝桩桩件件有疑点的案。

首当其冲,便是前任礼部尚书柳不惑与原新科状元郎骆思衡的科举舞弊案。

以及顾钧鸿不曾身亡于清州一役的消息,也可公之于众,不必再藏着掖着。

考虑到顾钧鸿和沁阳大长公主那层关系,宁扶疏没再外放他回北地任职。朝中有不少武官空缺,凭顾钧鸿的战功赫赫与文武双全,身居高位绰绰有余。

孰料,旨意传到大长公主府,她那位皇姑姑就带着人进宫抗旨来了。

沁阳大长公主和顾钧鸿自年少时相见倾心,一个在金陵,一个在北境,因皇权与兵权之别错过了彼此十年,也等了彼此十年。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,他们只想在往后的日子里做一对人世间寻常夫妻,不再掺和朝堂纷争。

宁扶疏自然成全他们,当即封顾钧鸿为武康侯世子,给予他配得上大长公主的身份,下了赐婚圣旨。

沁阳大长公主将先帝留给她的情报暗桩悉数交给宁扶疏,到如今,她也不负先帝临终所托。

望着两人同行身影,宁扶疏恍然惊觉,沁阳姑姑这些年从各地搜罗来的小郎君,身上似乎都有顾钧鸿的影子。或眉眼相似,或声音相仿,或颦笑相近,甚至背影相像。

总算苦尽甘来。

封赏了顾钧鸿的勋爵,还有一个人,同样是宁扶疏不舍得外放回北境的。

她歪了歪头看向坐在桌面挑挑拣拣选点心吃的顾钦辞,谑笑:“侯爷此番为朕出生入死,从一品国公历来是封给开国功臣的,正一品郡王也没人敢说什么。”

“侯爷更中意哪个?”

“都不要。”顾钦辞回绝地干脆。

他挑来选去,最终捻起一块宁扶疏最爱吃的松花糕,走到御案前,亲手喂到她嘴里。

男人举止不羁,倚靠在桌沿:“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出息,不求封侯拜相,只想要……”他话音拖长顿了顿,手指拭去宁扶疏唇角的糕点屑,而后沿着脖颈划过衣襟,轻点在她左心口。

隔着薄薄夏衫,能触到她轻盈平稳的心跳。

“这个。”顾钦辞指尖描摹着她心脏的形状画了个圈,不轻不重的力道,像猫爪挠过,抓得人心肝又麻又痒。

他曾提过许多次,想做宁扶疏唯一的皇夫。

在今日之前,宁扶疏都以为他那是玩笑话。时至这晌才发觉,原来在他心底,自己早已成为超越山海的存在。

宁扶疏握住他的手,纤长眼睫轻眨,神色突然间变得无比认真:“横渠,无论你信不信,事实就是,在很久很久以前,甚至久到你还不曾认识我,这里就已经有你了。”

那是刚接触到历史的宁扶疏,上下五千年,她独爱大楚。

爱大楚王朝中期,那个十六岁射杀敌军将帅首级,十八岁退敌百里无敢再犯的顾钦辞。

从来到这里的第一日起,她就尊他敬他,处处善待他。那点隐忍无声的情愫,终是融化在他的热烈与疯狂里。

顾钦辞微微愣怔,琢磨不透自己没认识宁扶疏的时候,两人能有什么交集。想问个究竟,可她的视线已从他身上移开,换了个话题:

“我刚刚问你封爵的意思,是除了皇夫以外,你还想要什么。总得有个名头,让你上朝议政。”

顾钦辞仍是没选,笑道:“我都听你的。”

翌日朝会,御前总管太监黄归年宣旨:封熙平侯顾钦辞为郡王,晋驸马顾钦辞为皇夫,加九锡,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。

群臣面面相觑,想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上表,但转念一想,熙平侯本就是男子,平定北境叛乱功勋卓著,把他划分进后宫范畴,似乎不太准确。又想说加九锡礼遇太厚,可那夜宫变他们皆有所耳闻,顾钦辞倒也勉强担得起这份恩典。

一阵交头接耳后,众人齐声附和。

原以为这事儿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,但没想到将将过去三个月,择定的封后大典吉日还没到。某日大朝会上,便有朝臣奏呈上谏,请求陛下充盈后宫。

顾钦辞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。

那递折子的大臣站在他后头好几排,并看不见他神情,自顾自地说着陛下如今已是二十有一,膝下却无子嗣,实乃国本不稳之先兆。请陛下采选良家公子进宫服侍,绵延后嗣。

他们当然知道当今陛下与众不同,女子怀胎十月劳心伤神,难免抽不出精力处理朝政。可子嗣乃国本大事,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,纵然无法儿女满堂,储君总是该有的。

此言一出,原本沉寂无声的朝堂立马响起一声声:“臣附议。”

高声荡荡有回响,落在宁扶疏耳畔,扎耳得很。她遭宁常雁下毒,此生无法有孕,是少有人知的秘密,没必要跟这群大臣解释。

正要开口将话题搪塞过去,金銮大殿上,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敲落空气,俨然不虞。

“你们是觉得,本王没伺候好陛下?”

顾钦辞侧目扫过一个个站出列的官员。

森冷声音令众人后颈一缩,顿时沉默。

顾钦辞眼瞳漆黑,径自在朝堂上走动,停在最初谏言的那位大臣面前,沉声逼问:“你来说。”

被他逮到的人是太常寺卿,专司宗庙祭祀与宫廷礼乐,辅佐三代君王的老臣了。当初朝歌长公主与驸马成婚,就是他奉命操办的。

他当时便觉得,长公主与驸马相看两厌。后来新皇登基,册立皇夫,又自然而然以为这是陛下给顾家的恩典和面子。上了点年纪的老头儿思想刻板,早没了儿女情长的念头,只晓得正妻应当贤良淑德,宽宏大度那套说辞。

皇室中人更应该为万民做表率。

这晌面对顾钦辞难看的脸色,又瞥见他右手搭在佩剑上,指尖漫不经心地上头一点一点。

文官不免害怕那些刀剑利刃,不禁咽了咽口水,但仍是壮着胆道:“王爷伺候好陛下是一码事,皇家子嗣昌盛又是另一码事,不可混为一谈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