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尊(二)

薛轻雁轻眨着眼睫,默默数着数。这里昼夜不分,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、还要继续待多久,丝丝缕缕的魔气自丹田汇集,缓缓沁入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里,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与报复。

记忆改变的瞬间,她是没有什么感觉的。只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几乎从未露过面的师尊,心里生出微弱的期待,希望对方能来救她。

或许师尊对掌门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呢?毕竟对方温雅如玉,在修真界一向风评极好,所有人都夸赞他人如其名,是世上最可靠的君子。

想到这里,薛轻雁自嘲一笑。

掌门他们暴露本性之前,在外名声也极佳,谁能想得到他们是这样的衣冠禽兽。她指望那位好师尊相救,还不如指望自己早些耗尽生气、魂归西天。

“哒、哒、哒。”

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传来,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。

这几天薛轻雁见过掌门、见过长老、也见过师兄师姐,他们轮流过来割肉接血,都是行色匆匆,迫不及待的样子。没有人像这个脚步的主人那般,仿佛天塌下来都不用着急。

薛轻雁费力地抬了抬脑袋,看向门口。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白衣身影自外头的阴影中一点点明朗起来,那人走到她面前,发出了一声带着爱怜的叹息。

“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?”

就仿佛薛轻雁不是被人迫害,仅仅只是一不小心外出受了伤,叫师长担心不已。

薛轻雁苍白的唇嗫嚅着:“师尊……”

“别怕。”白玉楼温柔地伸手触及她的眉心,为她暂且屏蔽痛觉,“为师来救你了。”

薛轻雁的眼泪瞬间涌出,像受尽委屈后终于寻到了依靠,可以放声大哭。可她却没发出一点声音,只是默默流泪。

白玉楼将灵力轻轻覆盖在她的伤口上,阻挡了血液的流出,然后才伸手为薛轻雁解绑。身形单薄的少女如枯叶那般轻飘飘落下,落入他怀中,几乎没有多少分量。

太轻了。

白玉楼抱起她,转瞬间回到了雪峰。

早在看到薛轻雁被绑缚的模样时,白玉楼的笑容就变得冰冷至极。这个场景他实在是太熟悉了,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己被捆在囚仙柱上的日子。

寻仙宗真是好得很,疯狂戳他心窝子,非常勇敢。

天道也不敢说人家寻仙宗真不是故意的,就是误打误撞。怒火被转移到其他目标头上对它是个好事,这代表着大魔头不会转头来找它的麻烦。

雪峰上有凌剑仙尊留下的洞府,可白玉楼嫌弃不干净,把自己的移动仙宫取了出来。

仙宫中有恒温法阵,对于如今身体虚弱的薛轻雁来说十分舒适。雪峰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,之前都是白玉楼用灵力为她暖身的。

轻轻将人放在榻上,白玉楼松开手正准备取一瓶伤药出来,却见薛轻雁用力抱紧了他,窝在他怀里不肯出来。可能是受了太大的打击,正缺乏安全感,不愿和师尊分开。

白玉楼安抚地拍了拍她背:“没事了。”

薛轻雁没有回应,而是把脑袋埋得更深。她怕自己一抬头,就暴露了眼底的恨意。

——师尊真的是无辜的吗?她不信,她也没有办法相信!

被关起来割肉的这些天里,她见过太多人了。每出现一个人,她都以为对方或许一开始不知情,是来救自己的。可是没有,他们全都是刽子手。

无论是慈祥的掌门、温柔的师姐、还是调皮的小师兄,全都用饿狼般的目光看着她,眼底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心。他们仿若一只只恶鬼在世,而寻仙宗便是隐藏在人间的地狱。

师尊不会是那个例外的,或许是他们发现了什么限制,觉得她这样带着怨气的血肉无法给大家带来最符合预期的药效。所以他们找来了师尊,让师尊装作是救她出火坑,好叫她甘愿为师尊献出血肉。

薛轻雁想起来了,这些年来师尊一直在闭关冲破瓶颈,却毫无进展。是因为这个吗?是想借她的血肉突破对吗?

黑气在她眉心涌动,将她的思维一点点拉入偏执的深渊中。她闭上了眼,迅速调动起本源魔气,凝聚在掌心。

此刻,她的手掌正正好贴在师尊的腰上,距离丹田极近。

本源魔气与普通魔气不同,后者需要日积月累才能污染修士,前者生效速度却很快。它是魔修体内最重要的东西,失去后会迅速枯竭而死。

因而即便是临近飞升的大能,一旦被本源魔气侵入丹田,也有可能会就此堕魔。

其实最聪明的做法,应当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,做一个乖巧的弟子,全身心依赖师尊。先顺着那群人的意思把戏唱下去,再另寻机会逃跑。

可她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和这群人玩欺骗游戏了,只想尽快为自己报仇。倘若师尊一怒之下将她击毙当场,她也能获得永恒的宁静。

然而魔气灌入师尊体内,却如鱼儿回到了水中那般,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,一点波澜也没有兴起。

薛轻雁怔住了,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是为何,额头已经贴上了一只微凉的手掌。她下意识抬眼望去,与师尊不带一丝波澜的目光对上。

下一秒,刚刚输送进对方体内的魔气,已经欢快地由掌心灌入识海。

那缕魔气壮大了许多,好像去哪里吞了大补之物似的,回归主人体内后在全身晃悠了一圈,帮忙修补好身上的暗疾和伤口,最终于丹田汇聚,安分地蛰伏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