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3、断牙

不过20分钟,楚君杭人已经躺进了中心医院14层的单人病房里。

“明天准备手术吧。”专家关上手电,转头对楚君盛说:“万幸没损伤到牙神经,不严重。具体方案咱们还是出来说,让患者好好休息。”

楚君盛点头:“麻烦了,这么晚还打扰您。”

“应该的。”

宋远走到病床边摸了把便宜弟弟的脑门儿。楚君杭吃了止疼药,胳膊上还扎着安定,昏昏沉沉的。

“没事,睡吧。”

井焰留在病房里陪床。

指针再往前拨拨,当楚君盛和宋远匆匆忙忙赶到游乐园的医疗站,看见满脸是血的楚君杭的时候,差点没晕过去。

“怎,怎么回事?”楚君盛声音都在发抖。

好多血,他甚至不敢上前。下巴上是血,脖子上也是,前襟红褐交织,凌乱不堪。楚君杭嘴里咬着什么,新鲜血液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缝隙中涌出。

直升机是线下最快的运送方式,而且中心医院隶属军/区,经常接治受伤的军/官或刑/警,顶楼有很大的停机坪。

可私人使用例如直升机和无人机这样的飞行器,必须要向有关部门报备。现在接近晚上9点半,根本来不及去申请。

好在楚君盛尚存理智,没有真做出什么违/法的事来。

宋远适时伸手撑住他的后背,无形中给了他安慰和力量。他握紧拳头,尽量冷静道:“救护车已经在路上,我约了国内这边的顶级专家,去中心医院。”

不只是牙科,内科、神经科、骨科……除了外科专家今晚接了个车祸的病人无法到场,其余闲暇的专家全被楚君盛请到了中心医院。

园区负责人眼皮一跳,站出来说:“这位先生,您先冷静冷静,稍安勿躁。”

楚君盛低头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

负责人声音顿住,向后撤了一小步。他抹抹额头上的虚汗,顶着压力继续说:“我们的医生检查过,这位先生应该是在坐过山车的过程中,不慎嗑断了牙。”

说话的艺术。

三言两语,几乎把园区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。

“过山车?”

楚君盛看似在顺着负责人的话说,实则目光是投向井焰那边。

“我弟弟从来不坐过山车。”

“如果我没记错,今天他应该在基地。”

楚君杭嘴里疼得不行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。

“我在,我在,哥在呢。”楚君盛赶紧走过去,两手虚虚摆在旁边,还是不敢碰。

他不信负责人的话,生怕还有别的伤口。

“救护车来了!!”

楚君杭未说出口的话也在安定的作用下咽回了肚子里。

救护车的医生粗略诊断,确认只有口腔受损,或伴随轻微脑震荡,其他部位没有损伤。

接下来就是刚刚医院里发生的事了。至于楚君杭到底怎么受的伤,时间的指针还要再往回拨一拨。

最开始排队的时候,楚君杭还能跟井焰聊上几句。随着队伍越来越短,他们越来越靠近巨大的钢铁怪物,原本叽叽喳喳的人渐渐安静下来,小脸紧绷。

井焰碰了碰楚君杭的手,有点凉。虽然首都已经入秋,但气温仍维持在一个比较舒适的水平。计划里他们回去的时间不会早,所以出发之前他还特意让小朋友找了件厚卫衣出来。

“害怕吗?”井焰借着人群的掩饰,握住那只泛凉的手。

“有点儿。”

这时候在逞能似乎也没什么必要,楚君杭大大方方说了,他确实害怕。

新闻里经常报道游乐园事故,什么过山车中途脱轨、安全杆突然升起人直接从上面掉下来、大摆锤甩出去……新闻一般是不会报道此类事件的死伤,除非里面有未成年孩子,这就属于社会新闻的范畴了。

楚君杭不敢去深想,还是希望遭遇事故的人可以平安无事。

“连升降机和大摆锤都坐过,怎么偏偏害怕过山车?”井焰捏了捏他的手,带着礼貌的微笑,请身后排队的游客向前两位。

小萝卜的过去比较复杂,在他还没有了解到全貌之前,谨慎为上。

“诶!”楚君杭这时候倒不领他的情了,“我们排了好久呢,你怎么让别人过去了。”

“先讲清楚,你是不是瞒了我?”

过山车相比于极限运动还是差几个档次,但也能被划入危险活动的行列。身高不够的小孩、患有癫痫高血压、经常性流鼻血、以及各种可能由紧张恐惧情绪诱发的疾病,都不允许去坐过山车等项目。

首都游乐园做得还算不错,弄了两个警告牌,竖在过山车入口外面。

“我没有高血压,也没有冠心病,更没有癫痫。”楚君杭知道井焰意有所指,眯起眼睛一条条反驳了牌子上的警告。

井焰视力也不错,他看过去,笑着说:“那就是身高问题咯?”

“井焰!!!”

“好了好了,说正经的。”

“你真的没问题吗?”他拉过楚君杭的手,用人家的手背在自己裤缝处蹭了蹭。

“不用勉强,我教过你,一切为了自己,对吗?”

楚君杭想起那一个亿,嘴角露出笑意。

“你跟我哥好像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小朋友愿意主动说话,说明他心里紧张的情绪已经开始减弱,是个好兆头。

楚君杭把自己的手抽回来,抱臂扬起下巴,“秘密啊。”

他要做flc最神秘的背后大boss!

“那我不问了。”井焰心里痒痒,用起了激将法。

谁知道,楚君杭本就没打算说,激将法一败涂地。

“后面的游客,请站到台阶上来!”

不多时,终于轮到了井焰和楚君杭。

工作人员负责任地询问了两人的既往病史,又带着十几个人进入场内的一间小屋子里。

楚君杭偷偷跟井焰咬耳朵,说:“怪不得排队的人多,原来这么麻烦。”

“都是为了安全,以防万一。”

小屋里摆着3张桌子,桌子上摆着血压仪,桌子后面各坐着3名医生。他们左胳膊戴着红十字的袖标,应该是志愿者。

“开始测量,请将绑带置于与心脏部位同高,不要移动和说话……”机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步骤,楚君杭盯着慢慢胀起的绑带,心跳略微加快。

“您的量测结果为,高压……健康。”

“健康。”

井焰和他几乎是同时测完,都没有问题。

一行人跟着被工作人员领进内场,挑选自己心怡的座位,等待安全员放下杠杆调整安全带。

“怕就喊出来。”井焰看小萝卜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,安慰道。

“凉风灌嗓子多难受。”楚君杭低头拨弄安全带,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

“那我回去再给你放几天假。”

“辅助第一天到基地就跟着经理翘班来游乐场,然后还放假?”

楚君杭大胆地用膝盖顶了顶旁边的人。

“井经理是要昭告天下,有黑幕,有猫腻。”

井焰把头摆正,扬起的嘴角怎么也落不下去。

“你怎么知道其他人没在放假呢?”

“放心吧,王子和打野出去了,彭元梓在h大办理休学手续。”

嗯?

井焰的话可比安全带管用多了,马上吸引了楚君杭的注意力。

“我记得彭元梓是要退学,怎么改了休学?”

“你没记错。”井焰说,“这件事是我劝的。打职业毕竟不是一辈子的事,都已经读了四年,至少得拿个毕业证,将来也好找工作。”

“也是。”

“那王子呢?呃,我这么叫他可以吗?”

井焰也用自己的膝盖撞撞楚君杭,说:“当然可以。自家的战队,没有那么多规矩和约束,自在是第一位。马上要到我们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自家战队,嘿嘿。

“您好,麻烦二位把双手举过头顶。”安全员说。

安全杆重重落下,还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。

“现在检查安全带。”

楚君杭给自己系得很紧,差点要把内脏都勒出来的那种紧。

安全员也发现了这一点。

“先生,我给您调整一下。”说着,他就要动手。

楚君杭眼中流露出惊慌,下意识向后靠,左手死死抓着安全杆说:“不用!”

井焰把手附过去,安慰道:“听专业人士的。”

安全员和善地对楚君杭说:“先生,请放松。”

调整好之后一个游客的安全设施后,他直起身,掏出腰间的对讲机:“所有舱位检查完毕。”

“塔台收到。”

工作人员依次退出内场,锁好门。顶棚的红绿灯开始闪烁。

“噔,噔,噔,叮!”

启动了!

楚君杭深吸一口气,直接闭上了眼睛。

好害怕,还是好害怕。

“新起点新征程,我可以啊!!!”他爆发出一声怒吼,吓了前排乘客一跳。

井焰揉揉耳朵,对被自家小孩打扰到的乘客表示歉意。

声音够浑厚啊,就是胆子太小了——应该还没有人在开始爬坡的时候就叫吧?

“明年一定夺冠!”他也放开声音,吼了一嗓子。

前排游客受了两次摧残,暗骂神经病。

这下轮到楚君杭尴尬了。他眼睛稍微睁开一个缝,用颤抖的脚尖踢踢井焰,说:“你喊什么呀。”丢死人了!

“陪着你喊。”

话音刚落,列车停住了。原来在不知不觉中,过山车已经爬到了姐姐。

“抓紧,坐稳,我一直在。”

“嗯。”楚君杭点点头。

“哇——!!!!!!”

车体沿着轨道快速下落,到达最低点,从地面的游客头上略过,再次升高。所有人化恐惧为音量,敞开了怀去尖叫,去发泄。

一切生活的不如意、压力、悲伤,全都在此刻倾泻出来。

井焰受过空/军的专业训练,承受过几个g的压力,所以过山车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。他睁着眼,表情平静,一直观察着楚君杭的情况。

前期的直上直下还好,跟升降机没什么区别。

首都游乐园开放差不多有5年,过山车经久不衰,自然有道理——它拥有全国半径最大的轮环组,不少外地游客都慕名前来体验。

要到了。楚君杭计算着上下的次数,前面马上就是轮环组。

人在危急情况下,本能反应是蜷缩,形成防御态势。可在过山车上有安全杆阻拦,楚君杭不能完全把自己缩成一团。他退而求其次,双手搭在胸前的横杆上,握紧,然后将脸死死贴在手背上。

“楚君杭,坐直!坐直!!!”井焰迎着风怒吼。

“听见没有,楚君杭!赶紧坐直!!!”

第一个大环过去,楚君杭感觉嘴唇有点疼,但紧张的情绪战胜了疼痛,肾上腺素激增,他的双耳嗡鸣,根本听不见井焰的话。

第二个轮环过去,疼痛加重了。

“血,血!!”

一个站在过山车轨道下拍照的游客尖叫道:“上面有人流血了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