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苗相公。”盛昭缓缓开口。

苗相公便是剩下三人中为首的苗元辅,他是陛下到达凤翔后亲自下召要求赴行在,随后拜为左相,这三年只要有军国事务便都会召入宫密谈,去年陛下入长安后,又改授侍中,进封韩国公,食实封五百户。

章从周并未反驳,可见他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。

盛昭眸光微动,似笑非笑:“陛下想要太上皇回来?”

“陛下松口了?”四殿下神色激动,“那太好了,有太上皇在,陛下也不会一直针对三哥你,现在前线乱七八糟的,那个阉奴搅得众人不安生,就连白老将军都不得不退避三舍。”

相比较四殿下的乐观,屋内剩下两人脸上并无任何变化。

“章相公今日相邀不知所为何事。”盛昭转移话题问道,“我和四弟不能在外久留。”

章从周垂首,把面前的十一盏酒缓缓摆成了两个模样。

十一支酒盏并非完全相同的模样,形状各异不说,材质也截然不同,最简陋的是粗糙木质大肚杯,他边上则是稍显雅气的竹杯,葫芦做的小圆肚杯,甚至还有土陶小杯子,铜觯,和瓷角,金贵的便是金玉银三盏,琥珀杯和西域传来的夜光杯。

如今这十一盏被分为八盏和三盏,其中被归拢味八盏的分别围成一个圈,正北的是金匮的夜光杯,自右开始竹杯、葫芦杯、土陶杯、最下方的是琥珀杯,再往上以此是铜觯、瓷角和木杯,瞧着竟像是一个八卦摆放的图案。

剩下三盏分别是金玉银,则是金前玉银为后,成拱卫之势。

盛显看着屋内明显僵持的气氛,下意识看向盛昭。

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以三哥为首了。

章从周察觉到他的动作,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,只是伸手点了点八盏酒盏中的夜光杯,侧首去看盛昭。

“这杯是敬殿下收复洛阳,还两京百姓一个安宁。”他虽是如此说着,手下的酒盏却还是停在原处,并未送到盛昭手中。

盛昭也没有动手,视线落在那个夜光杯上,随后轻笑一声,声音却没有太多笑意:“国祚中衰,朝廷多难,某不过占据武道,佐佑人主,诸位相公文道出仕,才是功及生灵之举。”

盛显先一步压下眉来,三年的历练并未让这位殿下学会喜怒不动于色。

“陛下拨乱为治,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,文武皆为所臂,亦孔之固。”章从周轻声说道,手指却朝着落在竹盏上,“此酒为青梅酒,酸甜可口,想来您带来的小娘子会喜欢。”

盛昭抬眸,警告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某并未有恶意,只小娘子相看屡遭不顺,恐有风宪之责。”章相公淡定说道,“我与白将军也曾有过几面之缘,不忍白家受累。”

盛昭眉心一动,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,在膝上点了几下很快又安静下来,意味不明问道:“章相公日理万机,怎么还会关心这种无稽之谈。”

章从周只是笑着摇了摇头,沾了沾竹盏内的酒,在案几上画了一个大叉:“童蒙之吉,顺以巽也,这长安的冬日可有风平浪静之时。”

盛昭神色瞬间阴沉下来,锋利的眉眼宛若出鞘的利剑,不遮半分戾气。

章从周却丝毫不惧,甚至直接推到那盏竹杯,任由青梅酒洒落在案几上,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:“若是殿下不喜欢,这酒便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必要。”

出人意料的是,一直坐在那里稳若泰山的盛昭竟然伸手扶起竹盏,轻轻抚去杯沿上的污渍:“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,台省这条路和前朝相公并无区别。”

章从周看着他温柔的动作,轻笑一声,目光落在第三杯黑色葫芦杯上:“禅宗论云门有三种语,其一为随波逐浪句,谓随物应机,不主故常,殿下何解?”

“诸余罪中,杀业最重。”盛昭答非所问,半阖的眼尾在眼下留下一簇浓密的影子,“人如干草,火来须避,逆风扬尘,尘不至彼。”

章从周沉默着,随后轻叹一口气:“既然葫芦酒喝不成,土陶杯中的三勒浆可要尝一下,波斯名酒,庵摩勒之花生于岭南之地,却被西域胡人所获,得以得花酿酒,不知是谁之幸。”

迟钝如盛显也终于察觉出这并非是一桌子酒,而是摆在众人面前的一道道难题,从陛下到白家到自身,再到如今前线的困境。

“回纥军确实凶猛不服管教,但前线有几位将军震慑着,尤其是仆骨将军和白老将军。”盛显睨了盛昭一眼,嘴角微微抿起,“之前收复洛阳时,回纥要劫掠洛阳,还是三哥亲自说服叶护皇子,送了万匹罗棉才止住硝烟,朝廷忌惮回纥也是正常,之后如今前线战况未平,若是联军先起内斗,岂不是让人看笑话。”